过了西园,便是又一番静谧天地,和东南角荷花池那儿一比,显得跟俩府似的。
中间的穿廊两旁种着很多绿植,因着西北角少有人来,倒让这些个花花草草也放肆生长了一回,郁郁青青一片,长势一向是府里各处都比不得的,不过要说长势好,最好也不过觅园旁的花厅那边儿,四周都养着吊兰,垂下的叶茎被丫头们打理的错落有致,别是一般风韵。
觅园的丫头都知道,大小姐虽不常出门,但回回出来必要在花厅坐会儿的,只今日,竟是瞄都没瞄一眼,直直进了院儿里,留下一身清风。
阿元换下外衫,披了一件藏青外夹,习惯了看着小姐一身素衣雪衫,明月清泉的模样,霎一见,竟有些恍然,要不是周身气质难仿,认错了也说不准。
阿元微微给阿菂使了个眼色,阿菂默默颔首。
“阿霜,我想起来,前日窜进院儿里的小狗是哪来的了?这会儿许还在呢,你去看看不?”阿菂凑在阿霜跟前嘀咕着。
“还在呢?去呀去呀!”阿霜素来喜好小猫儿小狗,一听便心思雀跃起来,又看了眼阿元身影,蹙眉道:“可是,小姐……”
“你看小姐的样子,是想跟你说话么?还真当自个儿是朵花儿啊…小姐指定想自己待会儿,你可别瞎搅和!”阿菂翻了白眼儿。
阿霜扭头瞪了一眼阿菂,又回过头细细看了眼阿元,见阿元确实无意,便悄悄跟在阿菂身后出去了。
两人都压着声音,只一旁站着的归鸿又不是个七老八十的,一字不落的都听见了,神色丝毫未动。
屋里一时静默,空气缓缓下凝,如有实质般沉沉压在人心头。
归鸿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小姐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甚至连眼神都没扫到过她,她不过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白色裙衫套着藏青外夹,像是山涧里淙淙流水映着两岸山峡,静默无言,厚重又灵动,明明美得像幅画儿。
可她竟也会紧张到手指发凉,微微冒汗。
“小姐,奴婢绝无二心!”归鸿吐出一口浊气,铿锵说道。
阿元悠悠抬起细长的凤眼,右手抬起,轻杵着头,审视着站在她对面的丫头,这个丫头其实很得她的心,确实像阿霜说的,聪明心细,知进知退,待人温和,不卑不亢。
“归鸿……好名字……”
底下站着的人却是微微一愣,片刻又低下头:“是夫人所赐。”
阿元只嗯了一声,便又没了声响。只出神地看着窗棂。
一丝清风吹进来,窗沿上挂着的一串小风铃送进一阵叮叮咚咚,轻轻柔柔地敲在归鸿心头。据说这风铃是归池前些日子兴起,撺掇着几个丫头和她一道做着玩儿,阿霜见这串儿好看,便和归池讨了来,挂在了那儿,今日还是第一次听着响儿。
“归鸿,何为父母子女?何为亲朋家眷?”
归鸿猛地一僵,扑通跪下:“小姐,是奴婢自作主张,该罚。”
椅子上的人只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归鸿此刻心情紧张,五感放大,只怕根本就注意不到了。
“我不罚你,也不怪你,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
归鸿一时不知说什么,片刻后却抬起头,眼神异乎寻常的坚定:“小姐,奴婢明白了!”
阿元眼神微暗,自顾说道:“何为父母子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然子女多不惜福,可悲矣。素有思子之母,当盼归鸿。却无念母之儿,弃旅绕膝。何为亲朋家眷……”
赫嬷嬷凝视着床榻上苍白的脸,后背一阵冷意,何时有的?她竟不知……
外间,宋戊郢一脸阴沉,一张脸上唯有怒气,丝毫不见怜惜。大夫有些犹豫,这是说还是不说呀,虽说孩子怕是保不住,只这老爷的脸色着实怪异的紧。
宋戊郢见老大夫有些踌躇,开口道:“劳烦大夫看看这孩子,可还有救?”
老大夫抚着花白的长须,摇头叹了口气,却还是进了里间,看着床榻上惨无血色的脸,唉,这后宅里受苦的到头来都是孩子啊……
赫嬷嬷取过一条手帕,轻覆在姚静手腕上,看着老大夫干枯褶皱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正要说话,却忽得听见一道细若蚊吟之声,着实吓得不轻。
“大夫……我的孩子……可还……”
老大夫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开口,收了手,只轻轻摇了摇头。
姚静忍了许久的眼泪终还是颗颗滑落,没入枕席,虽说这结果她是料到了,可还是痛得很!痛得很!怪谁?怪她自己思虑不周!平白给人铺路!却还是气不过,止不住地恨着阿元,大小姐啊,你们母女,可一个比一个淡漠,青出于蓝?哼……
又抬着泪眼看向老大夫,美人卧病,总能激起人本能的怜惜之心,即便看惯了生死,可到底医者仁心。
“大夫,我家老爷盼这孩子盼了许久了,是妾没护好,可否能请大夫帮妾暂瞒一回,待妾亲口告诉他。”说着竟似噎着气,檀口微张,满面悲痛。
“唉,这倒无妨,您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老朽先出去开方了。”老大夫有些颤巍巍地背起药箱,迈步出了外间。
内室,姚静苍白的脸上,哀求凄惨之色早就一扫而光,眼里闪过阴蛰。
“大夫,孩子可还……”宋戊郢皱着眉头问道。
老大夫没有回答,只默默在一旁写着药方。宋戊郢见状,便也没再问。
留下一纸方子,收了银钱,老夫又背着药箱颤颤巍巍地出了宋府。
宋戊郢一脸暗沉,走进内室,却见姚静虽是眼眶微红,却笑靥如花:“老爷,妾方才吓坏了,我还以为……”说着,泪花儿便扑索扑索往下掉,“还好,这孩子坚强得很……还陪着我。”
宋戊郢听着,心下松口气,眉头褶皱却未见消:“那你好生养着吧,丫鬟已经去熬药了,我改日再来。”
说完,便大步匆匆离开,留下纱帘轻晃,昭示着那人也不过是刚走。姚静心口痛极,方才笑靥不过转瞬即逝,再撑不起来,冷着声问道:“嬷嬷,二小姐呢?”
赫嬷嬷张口欲言,又抬头看了看姚静的脸色,末了,低下头轻声道:“二小姐出了堂,便回石兰院了。许是被吓着了……”
姚静惨然一笑,满目悲哀:“吓着了?嬷嬷,这就是我护着的孩子,可真是孽债啊……”
这世间业障,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呀……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姚静死死握着手,青葱手指,节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