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霜起个老早，正准备趁着小姐还没起身，归字姐姐们还没来伺候小姐梳洗的空当儿悄悄躲躲，免得她们一个劲儿取笑她……

正偷摸儿乐着，却不防一抬头便看见归鸿有些惊讶怪异的神情，眼神明晃晃地传递出一个信息：这姑娘莫不是个傻的吧？

阿霜嘴角的弧度生生僵住，方才还欢快甩动的小胳膊此刻也显得有些机械，像是能听到骨骼生锈的咔咔声，脸皮僵硬，干笑道：“早…啊……”

然后眼睁睁看着归鸿木然的脸色中透漏着一丝丝勉强，道：“嗯…早……”

阿霜：……为什么悲伤总围绕着她，明明她又不是个笨蛋！却又在刹那间收拾起情绪，垂下眼睫，僵在半空的胳膊也无力地落在身侧，阿霜微微叹了一口气。

装傻也不易啊，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害怕小姐放任自己沉溺在悲伤之中太久，太久，怕她会忘记快乐的感觉和奔跑起舞在阳光下神采熠熠的模样。她不是傻，是太担心，太害怕，小姐自回来就变了许多，似乎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

不是不知道小姐眼里多了杀伐，即便寻常时候掩埋在清冷之下，别人或许不知，但她要怎样才能查觉不到？小姐是她最亲近的人啊……

阿霜抬起头，焦黄的发丝之间穿透过清晨的明朗，似乎也不是那么可笑，虽然…实在欣赏不出什么美感……

别无所求，惟愿小姐一生长安，便是阿霜此生之愿。

“小姐，您要的东西，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归鸿看了一眼随意坐在床边的阿元，又低下了头。

“嗯。”阿元轻轻点头，眼神却瞄着廊下的阿霜，嘴角微微一翘，那是她的丫头啊，却也不是她的丫头……

“收拾收拾，咱们就走吧。”阿元站起身，绕过归鸿的身影，走到妆镜前。

“是。”

清水院，姚静看着赫嬷嬷端来的“保胎药”，细长的黛眉深敛，剪水秋瞳渗着冷意：“嬷嬷，我的孩子不能白死，对吧？”

赫嬷嬷面色一紧，忙低下头，“姨娘，现下还是得养好身子。”说着将药端给了姚静。

“姨娘，”丫头急急忙忙进来，低着头说道：“姨娘，大小姐过来看你了。”

姚静眼色猛地凌厉：“大小姐一个姑娘，不是豺也不是狼，你这像个什么样子！嬷嬷，将这丫头呆下去好好教教！”转头又道：“大小姐屈尊降贵来看妾，还不请进来！”

许是刚刚喝过药，屋里药味有些浓，阿元一进内室便闻道了，只面上神色丝毫未变。

“姨娘身体不便，起身就不必了。”见姚静缓缓支坐而起，阿元出声道。

“难得大小姐屈尊降贵来看望妾身，只妾身身子重，胎气未稳，实在失礼。”姚静向着阿元缓缓低头示意。

胎气未稳？阿元微微挑眉。“姨娘不便，阿元便体谅则个，无妨。身子，重要。”

明明再是寻常不过的语气，姚静却不知为何有种剥干净衣服示人的感觉，所有阴暗秘密都无所遁形，像是久居暗室之人刹见阳光，瑟缩不适又抗拒，姚静袖下的手缓缓握紧寝被。

怕什么！不会有人知道的！

“妾多谢大小姐关心！”

阿元看着姚静遮掩的手，指骨撑起袖子，漏出些微空当，怕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漠然收回的视线落在姚静的脸上，虽然苍白憔悴透着病态，却依旧掩不住年轻貌美，身形窈窕。

即便灵魂蹒跚于泥泞之中，美艳皮囊依旧能蛊惑人心。

“姨娘怀胎辛苦，可得好生养着，不能再像那天一样了，稚子无辜，万不可因为外人就伤到他。”阿元看着手里赫嬷嬷刚刚递到她手上的茶，茶水澄净，香味悠悠，倒是好茶……

只姚静心里却是另一番汹涌的情绪，听着阿元的话，面色微微发白，比先时更憔悴了一些，似是想起了那日情景，嘴唇微微轻颤。

稚子无辜，她怎么不知道稚子无辜？可既然留不住了，能护一个便护一个。

“妾……”姚静一张口，眼泪便夺眶而出，“妾明白，万不会再，再为了别人诬陷不顾孩子。”

苍白憔悴的脸上因着哭泣，眼角鼻头微微泛起一丝红，平添一抹艳色。

阿元忽的抬手，直直冲着姚静的脸而去，姚静眼睛倏地瞠大。错愕又不解。

她却只是轻轻擦掉了她眼睫上的湿气，即便眼里没有一丝温情，可动作却轻柔得可怕。

可怕到，她的眼睛比刚刚还要酸涩……姚静片刻失神。

太像了，一样的倔强温柔，明亮温暖，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想要的人，想要的东西都握在她的手里，她不甘啊。既然注定站在山崖两边，阳光背后的她即便羡慕嫉妒着她能心怀坦荡沐浴阳光，也从不奢望她的温暖会普及到她。

因为她生来就体会到了，若这世间的情感果真能相通，她的父母怎么会因为蝇头小利就将她卖掉，人贩子又怎么会对她动辄鞭笞，那个人又怎么会不顾她意愿，将她推入明月楼，所爱之人又怎会一副冰冷心肠？

不过立场而已，所有的出发点都始于自己，又终于自己，像被诅咒的圈子，周而复始，圈外之人冷眼看着，偶尔感慨你的遭遇，偶尔感叹你的幸运，即便拥抱着你安慰着你，说着美好温馨的话语，但那终究只是情感共鸣，并不是感同身受。

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啊……即便是她，也一样吧，一样的。

可她终究还是愧疚了，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对她愧疚……

“姨娘若是累了，便先歇着吧，我见姨娘桌上有书，若是闷了，倒也可以解乏，我新作了书笺，倒是可以让丫头拿来几个。”说着起身。

姚静收回思绪，道：“劳烦大小姐，妾却之不恭。”

看着消失在帘后的身影，姚静静默着，赫嬷嬷见此情形也不敢打扰。

“嬷嬷……”安静地空气里，即便声音不大也显得有些突兀：“你说大小姐今日来，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就是为了几个花笺吧？”

“这……许真的是来看看您？”

姚静冷哼，“看我，早不来，晚不来，偏挑了今日来，看我什么？笑话不成？”想着看了看窗外，过了午时，阳光便少了几分热烈，有几个丫头还在院里收拾着。

“去查查，谁在传话。”姚静说完便转回头躺下了身，闭着眼睛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