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六年八月初十。
京城一年中最燥热的时节已经基本结束,迎来了秋季的舒爽和微凉。此时城门口的几棵古树,已经卷曲着一些微枯的叶子,摇摇欲坠,仿佛人说话的声儿大些,都能把它震得掉落下来。
然而这几片叶子,终究是还没挨过这日便又落回了尘土。
这还不到正午,城门口和东荣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你言我语。
“听说这定南王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呢!”
“人家都有王妃啦!何况,听说这次还是携家眷回京的!”
“你们知道,这云南姑娘最想嫁的人是谁?”
“照你这么说,不就是定南王喽……”
“可不!不过早先几年,我和兄弟走镖也去过那地儿,倒是听说过定南王爷十分钟爱定南王妃,定南王妃虽是无子,定南王也始终不肯纳妾……”
“唉,白白错失了齐人之福……”
这人话音一落,不仅被前面的姑娘们回身怒瞪,而且脚上也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脚,十指连心啊,顿时苦着一张脸,疼得想弯腰,却奈何人多拥挤,根本就弯不下去,有苦难言……
而十方居二楼的雅间里,阿霜看着眼前这人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一开始还有些发憷,一晃眼思绪便已经飞远了。
——上次她来这里,还是为了来迎眼前这个人回京,如今,竟已经做到了和这个人一道迎王爷回京,下次,她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王爷了……
归鸿看着阿霜一脸傻兮兮地笑着,又见将军身后之人轻轻掩着唇,双肩微颤,顿觉尴尬,轻吐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阿霜身后,压着声音道:“阿霜,再笑下去,小姐会请你出去的!”
阿霜一个激灵,立马回神整理好表情,端正的站在阿元身后,轻咬着唇低下了头,一阵懊恼,自己丢人就算了,居然还给小姐丢人……
归鸿咬着牙根,一贯温和守礼的脸上,笑容逐渐僵硬,魏杨默默留意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了将军一开始做的面人,这姑娘和那面人一样,一样笑得很假,想着想着,魏杨忍不住又弯了唇。
“倒是巧得很,居然在这里还能遇见将军。”阿元笑道,只是这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这间雅间从十方居落成,就从不对外开放,怎么就能巧到这程度,在这里偶遇?这将军说起谎来还真是一本正经,随心所欲啊……分明,就是知道了她在这里……
不得不说,阿元对这位将军的兴趣是越来越大了,能寻来这里,只怕是他早就知晓了这十方居和她的关系,之前,或许她第一反应还是会怀疑,这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不过经过了七夕、马场之后,她现下十分好奇的是,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呢……
长峰看着阿元笑意深刻的脸,依着他对她的了解,只怕这丫头心里蔫儿坏地又在数落他,轻声回了一句:“所以你想说的是,我们是姻缘天定?”
声音是轻飘飘的没有错,可说出的话却把在场的众人雷得外焦里嫩,目瞪口呆的样子仿佛自己就是一道葱爆肉里头的葱,一边独自美绿,一边兹拉过油。
阿元一噎,片刻之后,呵呵干笑两声,咬牙蹦出一句:“将军,真是,很会说笑啊……”
——是谁给你的勇气,竟然完成了如此荒谬的揣测,要不是看在马场相救的份儿上,今日你连进门坐在这里说出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真是,好大一张脸……
“我没有在说笑。”深深地注视着阿元一脸的愣怔,长峰竟是轻笑一声,又说道:“如果你不想说,我来说也无妨。”随后整装肃容,沉声道:“阿元,我们,是姻缘天定!”
这估计是唯一一次,魏杨想要夸夸成大力,来的真是时候啊!
一片凝滞中,成大力“啪”的一声推开了雅间的门,也打破了这方似乎已经静止的天地,完全没有在意雅间内诡异的气氛,火速地将手里的一盘水晶酱肘子放在桌上,急促地喘着气,一边吹着自己烫红的手掌,一边嘴里咕哝着:“幸亏俺使了使脑子,直接跑后厨去取菜去,不然,这等到了明儿晌午,俺也见不着这猪的影子……”
众人:“……”
成大力动作一滞,缓缓看向众人,心里一急,大声道:“俺付钱啦!”
阿霜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归鸿看着成大力,一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表情奇怪得很。
魏杨只想捂脸,真是,不忍直视……
刚刚的窘境总算是翻篇儿了。
阿元看着长峰脸上微微无语的表情,也轻笑出了声:“今日,便由阿元做东,请大家吃饭,就当提前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当然之前欠的那顿饭也是做数的……”
“救命之恩,一顿饭怎可抵……”长峰还没说完,便有一道更大的声音响起。
“俺同意!再加一盘肘子!”成大力光听到了阿元要请吃饭,全然没听见自家将军说的话,也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半点不知,甚至没有收到魏杨眼神里满是自求多福的忠告……
阿元朝着长峰挑眉,眼神瞄向成大力,似乎在说:你看!有人同意了!
满心以为长峰会有点气急败坏,却不想这人反倒是满眼宠溺地看着她,阿元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倒是惹得自己憋了口气,随即怒瞪了长峰一眼,又换来这人的几声轻笑……
窗外突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声音。
“快看!仪架进城门了——”
“定南王爷回京啦——”
……
人群的喧闹声直欲掀起屋檐,冲击回荡在穹宇之间……
长峰双目注视着对面的阿元,沉声问道:“阿元可觉得,今日定南王会在仪架之中?”
阿元慢条斯理地吃着肘子,虽吃得慢,可成大力终究没在阿元筷子底下抢走几块肉,长峰暗笑,听到阿元的回答之后,剑眉微提。
“不会。”
“缘何?”
阿元突然抬头直直望向长峰的眼里,“你不是都知道?”
长峰没再答,两人复又低下头,旁人看着,顿觉这二人之间颇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窗外的声音依旧喧闹不已,可喧闹之中也夹杂着几道失望的声音。
“定南王爷想必是坐在马车内了……”
“真是可惜,没法子一睹真容……”
“只盼着以后有机会吧。”
“果真是深爱着王妃啊,连骑马都不愿呢……”
“这王妃是何人?”
“定南王妃呀,她和七夕节上弹过琴的赵家锦绣有点关系。她是赵家锦绣的小姑姑,当今良妃娘娘的亲妹妹!”
“想必是个美人……”
“怪不得啊……”
……
马车内的定南王妃听着沿街百姓的私语,皱着秀眉轻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