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以北,祁连山脉脚下,那里有涛涛的母亲河,黄皮肤的故乡。黄河之水养育的人便如这水一般浑身都带着泥土的清香,这清香孕育出了一个村子。同样浑身泥土的二进子便是这片土地养育出来的人儿。要说二进子,他原本不叫这名,他爹也是子承父训,觉得取个贱名孩子好养活,于是二进子便得了这名儿。乳名儿贱归贱,那是父母用来区分你和畜牲不同的代号,大名儿可得起好喽,二进子的大名儿那可是大有来头。
几年前,有个操着满嘴胡话的“讨馍客”(乞丐)到这祁连山下讨口饭吃,说来也巧,正赶二进子他爹给儿子起名。家里穷,也没什么吃的东西可以施舍,这便施舍口汤吧,这自称是满清后人的“讨馍客”给起了个名儿,读书人,识字儿,一个名儿,三个字,换口汤。打那时起,二进子便有了大名儿——施成川,恰巧二进子的母亲姓成,起了这大名儿,这文绉绉的大名儿听着顺溜,全家人都高兴,二进子他爹也高兴。自然这高兴的人儿里面没有二进子,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这土坯房子,诚然,他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名字了,“施成川”也好,“二进子”也罢,似乎都与他无关。或许这时的他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却是“人”这一物种吧。
夏日的午后,天是蓝的,湛蓝湛蓝的,湛蓝的天边浮着几块白的云,这软软的云下面便是黄灿灿的小麦了。小麦成熟的季节,起起伏伏的山坡上连片的绿草,绿草上面是三五成群的羔羊,星星点点分布,一道道间隔的金黄为这样的画卷描上金边。农忙时节,太阳偏离头顶45度角的时候已是人们进田间劳作之时,他们分散在金灿灿的麦田里,和绿草中的羔羊形成和谐的映衬。麦子收割过的地方露出瘠黄中带点翠色的土地,斑斑驳驳,像是擦破皮的枯树干。放眼望去,山间小路宛如穿梭在山与山、山与沟壑之间的一条小蛇,曲曲折折地伸向远方,生怕惊扰到吃草的羊群。这样的场景和谐又美好,男人心想这里适合安家,再看看身边已经早已疲倦的妻儿,他决定不再向前走了。
暮色的降临的时候羊群和羊群的主人已经准备回家,山间便是起此彼伏的吆喝声,慢慢地这吆喝声也消失了,就剩下蛐蛐吱吱地叫,安静的夜里蟋蟀的声音总是那么响亮。男人看着身旁的妻子,月光下能看到她蓬松的头发散落在高粱垛上,她已经熟睡,儿子没有平日里的调皮,脏兮兮的小手被地上的草尖划出一道道印记,妻子怀里的布包里面包着的便是小儿子了,今晚也出了奇地乖,没有闹腾,安安静静。男人看了一会儿伸手弹走了在妻子身上努力爬行的虫子,周围依然一片寂静,蟋蟀的叫声也慢慢停了。男人突然悲凉起来,自己就像妻子身上的那只黑虫,被弹走了之后便不知去向哪里,在这种悲凉中他渐渐进入了梦乡。夜里的田地又是另一番景致,没有羊群,没有人群,未收割的麦子在微风下摇摇摆摆,饱实的麦穗互相碰撞发出沙沙声,与山间的虫鸣一起练习高亢的奏鸣曲。被收割捆绑好的麦垛也自然不服输,它们更像一架乐器,任由觅食的生物在上面演奏丰富的曲目,窸窸窣窣。当然这样的深夜也有安静地躺在这片高粱地里的一家人,与成垛堆着的高粱草融为一体。
白天太阳依旧升起,夜间月亮拖着疲惫的身躯来顶岗,日子就这样祥和地过着,第二日、第三日过去了,甚至很多日过去了。终于忠孝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有人住进了废弃已久的破窑洞里。那窑洞不知是何时废弃,也不知是为何废弃,没有人提起,没有人去接近它,甚至窑洞周围的几块田地都是荒废的。关于窑洞,有很多故事,多到连村里的“老神通”用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自然就算他说也不一定有人愿意听。男人一家经历了什么、来自何处无人知晓,窑洞为何废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一家都住进了窑洞。这种大事是值得大家讨论些时日的,割麦子的人可以卷一支土烟吧嗒吧嗒吸上两口,借着歇息的劲儿听老神通说道一番,给孩子喂奶的女人愿意攢在一起听男人们说那些有魔力的故事,自然是关于窑洞,也关于男人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