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夜晚总是匆匆而逝,对于施成川他们来说,太阳爬上地平线的速度着实是快了些,大地似乎还昏沉在梦中睡眼朦胧,可生在大地上的“物件”却早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嫩绿的树叶尖儿上坠着一颗圆圆的露珠,透过晶莹剔透的露珠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叶脉,清晨的微风没有夹杂尘土,轻轻拂过去,叶子晃动两下,那露珠便被抢走了。于是一棵高大的树木,若是遇上清晨微风,便莎莎如雨季一般向着一天的时光奉献自己的歌喉。当然树下也有倒霉的蚂蚁,正扭着它的大屁股费力地把刚抢夺来的一粒不知名的食物渣子拖往自己的家,然而一颗露珠垂下来,正巧不巧砸中了它,这可真是一件值得诉苦的事。施成川早已穿好衣服准备下地干活了,他身上挂着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两边口袋鼓鼓的,右边是一沓被撕成条状的旧报纸,还露出一角来。哪里来的报纸呢,不知道,总之家里认真翻总能翻出来,翻不出来就去别人家讨要,还是能讨要来的,左边口袋鼓鼓的大概又是些别的什么东西吧,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口袋的东西是出门必备。裤子依然是那条污渍斑斑的藏青色裤子,对于施成川来说,干农活嘛,又不是上街,自然就得有干农活的专属装备,比如这条穿了一个月都不用洗的裤子,省水。他钻进放农具的窑洞,里面叮铃桄榔响了两声便见他拿了一把小铲子出来,提溜在手里就往门外走了,边走边朝屋里头喊:
“那大背篓怎么找不到了,你来的时候记得找到了背上。”
“行,可能在外面吧。”秦玉珍应和着从屋里走出来,她头上裹着一块灰绿条纹相间的方巾,撇着八字步走到另一间屋子。
“蓝儿,快起了。”
“唔”
“起了,厨房里有馍,你吃两口,赶紧把羊赶出去,今天又是个热天,一会儿阳婆上来了羊就不吃草了。”
“知道了。”
施成川今天要去的那块田离家不远,他背着手直奔田头去,随着他的脚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迈,那开了缝的裤脚便像青草收割机一样往前扫,所到之处没有一滴露珠可以幸免。那些大的小的露珠站在草尖上,本想趁着太阳赶走它们以前欣赏一下这清凉的早晨,谁知竟被施成川的裤脚生生破坏了。露珠们不能幸免,偶有藏在草垛下面的小虫子或许也跟着遭殃,定然逃不过被露珠砸中的“幸运”。这样一路扫荡,施成川自己也未能幸免,被露水打湿的裤腿,被露水打湿的布鞋,若只有露水还好,那清凉干净的水被太阳一晒便没了踪影,可偏偏就有那尘土沾在上面,这一沾倒好,弄得裤子和鞋子竟都是泥巴了。不过施成川管不得那么多了,他这么大清早地奔到这田地可不就是为了赶着有露水还有些许凉快的时候干农活嘛,这战功赫赫的裤子作用可就在此呢。
这一片山坡多的是这样的田地,也多的是像施成川和秦玉珍这样的男人女人,踩着第一幕晨光,剐蹭着路边每一颗露珠,陆陆续续赶到自己的田里头抢夺太阳照射前的清晨时光。若是来得晚的路过那些早已在田里干开了的人儿,免不了寒暄两句:
“他二大来得早哇。”
“哎,也不早,我这也才成设起来。”
“你们那个庄稼长得好,有盼头,我们这个草都长得有我高了快。”
“都一样,都一样,这草就是锄得快长得也快。”
农忙时节的日头晒得紧,若是不趁着太阳出来之前赶着做点农活,等太阳一出来开始火辣辣炙烤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会变得蔫蔫的。不过太阳也是个会赌气的主儿,越不希望它早出来,它却偏偏像被野狗追赶一样在天空中肆意奔跑,施成川觉得自己腰背还没开始酸,那太阳都已经跑得老高了。这天空就是个大钟表,而且很准时,等太阳被野狗赶到9点钟的位置时,那便是干粮时间了,什么是干粮时间呢,就是田里干活的人儿有了歇一口气的借口。女人们瘫坐在田埂上,解开头上的方巾擦擦汗,扯着嗓子聊几句天儿,再喝口水,吃两口带到田间地头的馍。男人们做什么呢,喝口水,抽支土烟,若是相邻田地也有其他男人,那便也扯着嗓子寒暄两句。人终究还是赶不过那太阳,施成川歇下来,一只手使了把劲把铲子插到土里,一只手往旁边的青草甩了一下,把手里的草甩到那草堆上,那青草堆便又壮大了起来。他转过头看了一下旁边,挑伤不到庄稼的一小块地方一屁股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然后从上衣右边口袋里的那沓条形报纸里抽出一张,顺着长的那一边儿折了一下,折出一条小小的槽,再从左边口袋里抓出一把碾碎了的土烟叶子均匀地撒到那纸槽里。然后两只手开始翻卷,眨眼的功夫,一支圆柱状的土烟就成了,伸出舌头舔一舔那露在外面的纸角,用唾沫把它粘牢固了,点上火,吧嗒吧嗒开始抽。这一抽不打紧,第一口抽太猛了,不由地咳了两声,接着抽第二口,第三口…
烟抽完了,歇也歇得差不多了,好在9点多钟的太阳还没有那么毒,可以再干两个小时。很快,天空的钟表已经指向了10点多钟,温度也升得快,露珠嘛,早都没了,到处都只有热辣辣的味道。天儿一热,整个大地都沉闷了,庄稼耷拉着脑袋,人也耷拉着脑袋,不过羊儿不会,它们会疯了一样寻找阴凉的地方,然后团到一起呆呆地站着,等着主人们把他们赶回去。自然也有些聪明的羊儿,主人不知了去向,它们便自己摸索着路回去,头羊带着羊崽子,后面跟着几只其他稍微胆小一些羊,就这样浩浩荡荡准备返回。羊儿有羊儿的淘气,天太热他们不愿意在山坡上搜索青草吃,却很是愿意在回家途中抢别人家的庄稼尝两口。
“吜……吜…”
“谁家的羊,没人管吗?”
“谁家他大,有没有人管,没人管我宰了吃肉了。”
“四大,四大,我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把它们赶回去。”
“哦,蓝儿啊,我还以为谁家的,快赶回去吧,这么热了羊也不吃了,还不赶紧让它们进圈。”
“我刚在后面,一转身它们就不见了。”
“你看看这又啃坏了多少庄稼,这娃子。”
“对不住了四大。”
“快回去吧。”
“ang咩咩……ang咩咩……ang,哎,别吃,刚让你吃草你不吃,快走……”
施成川倒是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心理自然有些不高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这都二十了,要嫁人的人了,放个羊还放不好,惹得被人骂祖宗。再说了,他李四大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庄稼,非得把话说得那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