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施成川坐在土炕上“吧嗒吧嗒”抽着烟,吸两口便伸手往炕上的一张小方桌上弾一弹烟灰,他抽了这许多年的土烟,弹烟灰手法可谓熟练,只需一根手指轻轻一弹,那烟头上便如下雪一般飘飘落下烟灰来,飘到桌上一角。蓝儿坐在土炕旁边的小凳子上,勾着毛线鞋,时不时看一眼父亲,父亲打的羊毛线的鞋子很好看,可是自己学得却不怎么好,不过幸好是自己穿,也就不那么讲究了。
“大。”
“嗯?”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找你妈,正好她也有事跟你说。”
“我妈,一会儿进来再跟她说。”
沉默了一会儿,施成川看了一眼窗外,又说了一句:
“南房的灯怎么没关?不知道费电吗?你不在里面灯怎么不关了?”
“哦,马上去关。”蓝儿应声去关了灯,再次进门以后鼓足勇气又一次开口。
“大。”
“干啥?”
“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明天有集,我要去上街。”
“没钱你上街干啥?”
“我想……养兔子。”
“养啥兔子?”
“就是兔毛,卖钱,兔肉应能卖钱,养兔子不亏。”
“干点正事,谁跟你说的这些,一天天的你能养活自己了吗你就养兔子,那一只兔子得多少钱,你能养得活嘛。”
“能,它们吃萝卜叶子就行。”
“萝卜叶子我还要吃呢。”
“大……”
“你要有钱买就去养,我没钱。家里头还欠着300多块钱的账没还清,哪里来的钱买兔子?前年你二哥卖柿子、卖汽水的亏还没吃够吗?你也想尝尝了?”
“咋了这是?蓝儿又闯祸了吗?”秦玉珍闻声从外面赶来。
“没有,妈,我想养兔子,兔子肯定能赚钱。”
“你有钱就去养,我可没钱给你造,真是生了群祖宗,没一个省心的,那钱来得那么容易吗?还是你觉得你大我是会生钱啊?”
“大,你不给就不给嘛,我不要了还不行嘛。”
“蓝儿,我们去南房,我有事跟你说。”秦玉珍拉着女儿就往另一间屋子去了,留下施成川一个人在炕上生闷气,这一大家子人,出去挣钱的没挣回来个钱,在家里花钱的倒是想着法儿往外造钱,孩子长大了还更不懂事了。
“蓝儿,这养兔子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是不是跟卖柿子一样,兔子也不好养吧。”
“妈。”
“行了,先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孙家沟那个,孙家,老三,孙齐兵,就是那个……”
“妈,我知道,我今天听见了。我都行,你和大看着来吧。不过近几年我没见过他。妈,你说他们家会不会给我买兔子?会不会给我扯一身灯芯绒的衣裳?”
“就想着买兔子,后面他们来人的时候再说这些吧,现在……”
“大,大,睡了吗?妈,睡了吗,你们?”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吱”的一声院门被推开了,“砰”的一声以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微胖女人揉着额头“哎呦,哎呦”地哼哼着走了进来。女人生得比较高,一米七的样子,比施成川矮不了多少,衬着暮色看过去,显得魁梧些。
“哎呀,妈,你们没睡就太好了。我还怕一会儿你们都睡了呢。”女人看到秦玉珍便高声讲起话来。
“香秀啊,东子好些了吗?”
“大半夜的大话扬天的,像什么样子。”施成川在屋里喊了一声。
“大,谁说的天黑了就不能说话了,我声音是天生的。”被叫作香秀的女人朝发出声音的北房的位置喊了一声,随即转过头来对秦玉珍说道“好些了,输了三天液,差不多好了,我们就回来了,卫生院太贵了。”
“就是,好些了就好,下次给娃吃东西一定要注意啊,太吓人了。”
“妈,我是来把驴赶回去的,明天我娘家四大说他要用咧。再说了,一直让妈给我喂,我倒是舒坦了,你就不舒坦了。哈哈哈哈”
“成是成,现在天黑了你好走路吗?”
“没事,好走,白天不是还要锄田嘛,耽误了两天可不行了,草都把庄稼淹没了快。”
“成,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妈,我就不进去了,赶紧赶回去,不然一会儿更黑了。”说完又刻意压了压声音,“我大又咋了?”
“哦,你大,没事,蓝儿要买兔子,给气的。”
“买兔子?!哈哈哈,蓝儿想吃兔子肉了吗?”
“不管她,她想一出是一出的。”
“哈哈哈哈,成,那我走了。”
“成,你也注意着点儿。”
香秀拉着她的驴子顺着施成川门前的田埂走过去,驴子也顺人意,走得乖,不快不慢跟在香秀身后。
“妈妈,你能看见我吗?”田埂不远另一边传来稚嫩的声音。
“能啊,果果你怎么跑出来了。”天色太暗看不清人影,但香秀就是能知道那是自家姑娘。
“妈妈,我来给你做伴来喽。”小女孩一边喊一边顺着田埂跑向香秀。
“我的小果子呦,你怎么就跑出来了,饭吃完了吗?你和你爸都吃完饭了吗?”香秀摸了摸果果毛茸茸的脑袋,孩子6岁了,快到念书的年纪了,总穿东子穿过的衣裳也不行,况且东子穿过的这些也是娘家人给的。这么想着香秀心里又多了几分辛酸和不满,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嫁到这样的家里来。
“吃过了,我爸洗碗呢,哥哥睡了。我吃饱了出来看看妈妈回来了没?”
“嗯,好呀,那我们也赶紧回去早点睡吧,明天妈妈要很早起呢。”
一天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到了晚间都会安静下来,畜生们吃饱喝足了便是躺卧着休息了,自然畜生们也不会全然消停下来,鸡棚里那些早早就跳到架子上准备度过夜晚的公鸡母鸡,偶尔也会因为不小心踩了对方的翅膀而扑腾着叽叽咕咕吵两句,吵完又慢慢安静下来。躺在各家各户炕上的人儿,有的早已鼾声响起,躺在旁边的妻子睁着眼睛盯着四方四个的木楞窗户出神;有的两个人睡前嘀嘀咕咕安排一下第二日的安排才肯安然入眠;有的听着孩子在身旁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然后慢慢慢慢被催眠;可施成川没有,他睁着眼睛看着房顶,那里什么都没有,夜里眼前自然是一片漆黑,他只是心里有些烦躁罢了。身旁的妻子没有了声音,或许睡着了吧,即使没睡着,她也比较安静,妻子任劳任怨,很少抱怨什么,平时话也不多,也算得上是个好妻子吧,就这样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