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人收麦子的季节是天儿最热的时候，那些饱实的麦穗被捆在地里晒些时日，然后在某个沾着露水的清晨，就会有一架两轮或者独轮的木质手推车把它们推到家里去。在那些手推车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施有信回来了，自然张霞也回了张家，为了那即将到来的喜事。

张霞和施有信的酒席，也是蓝儿和张军的酒席，热热闹闹办了一天，开始为了这酒席的时间、顺序先后的问题，两家人也着实争论了一番。如果一定要分出先后时间，张霞想先办了，蓝儿倒是觉得无所谓，先办后办的都是那个人，没什么可期待，也没什么可盼望的。后来有了法子，两家人一起办，一边嫁女儿，一边迎媳妇，于是这事就敲定了。办了正式的手续，又找了乡里头最有名头的“虎三先生”算了吉利日子，一切准备就绪。

施成川卖了家里的一只小羊羔，凑上施有信自己在外面挣的钱，置办了些娶儿媳、嫁女儿的家当，其中也包括四条红色绸缎的被面和几十尺白布。秦玉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崭新那么好看的东西，白布白得晃眼，比冬天积在地上的雪还白，红色被面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和一只五彩的凤。她小心翼翼地摸了又摸，又轻轻地把脸贴在丝绸被面上，许久之后她收起那些让人爱不释手的东西，用自己的衣服把它们包起来，放在炕上的小箱子里。后来，秦玉珍用那白布和被面做了三条被子，其中两条给蓝儿做嫁妆，一条是给新婚的儿媳妇。儿子儿媳妇的新婚被子一条自然是不行的，只是有一条被面需要留到酒席当天用了以后才可以缝制被子，所以只能暂时先缝制一条。

办酒席的当日，施有信早早就要出门了，他穿了一身青蓝色的套装。那是他专门备下的婚礼服，是一套在西装与本地衣服款式结合的衣服，上衣没有西装那样阔在胸前两端的衣领，没有挂在外面滴了当啷的大口袋，显得干净利落。他把那条红绸缎的被面綁成大红花的样子系在那辆借来的自行车前面，骑着车出发了，他是要去迎新娘子的。自己家里原本也是有一辆自行车的，只是太过于破旧，用来迎新媳妇有些不好看，借辆新的显得体面些。

蓝儿也得需早早梳妆，先是梳了辫子，接着又把辫子盘在脑后，绑上红头绳。村里的习俗，女儿家要变成小媳妇时头发要盘起来。她还穿着那放羊时穿的旧衣裳，她今天不需要放羊，但还是要同母亲、大嫂、二嫂一起在厨房准备乡亲们来时所需要吃食，帮着打理家务。

“蓝儿，你回去换衣裳吧，迎亲的人也快来了。”

秦玉珍说这话时，蓝儿正在案板上切着土豆。蓝儿从小干活，厨房里、院儿里、田里，能干得了的她都干，她切的土豆丝最细，甚是好看。只是看到蓝儿站在厨房切土豆，秦玉珍心里闷得难受，没能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如今到了出嫁的日子，竟要让她自己来准备这些东西吗。

“没事，妈，还早。”蓝儿也不抬头，沙哑着声音答道。

“蓝儿，你还在这干啥？快去换衣裳，今天你也是新媳妇，你要体体面面的，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你还不得好好休息一下。你快去，快去换了衣裳好好待着去，这里有我和你二嫂子，还有妈呢，我们三个人够了。再说了，时不时还有孩子们帮忙。今天你可是最应该休息的人。”香秀看着蓝儿的样子也急了。

“大嫂子，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在家干几回活啊。”

“蓝儿你就听大嫂的吧，安安心心当一天的新媳妇。”

“大嫂子，二嫂子，那我，好吧。那我先去换衣裳吧。”

蓝儿临出厨房的时候看着母亲弓着背半跪在灶火旁烧着火，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小时候母亲便是这样子烧火，烧了大半辈子，如今还是这个样子。还没有离开便已经开始想念这样的母亲，未来去了那张家，不只是何种生活，不知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自己，眼泪没有缘由的就滑下来。看着院里种的胡萝卜，屋檐顶那些露在外面摇摇晃晃的草坯子，突然间这个家的任何东西似乎都值得让她哭上一哭。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似乎大家都喜庆，除了蓝儿，自然也除了秦玉珍，施成川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或许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喜庆可言吧。

孩子们自然是最闹腾的，施有仁家的东子是所有孩子中最长的那个，这个最长也不过才10岁而已，香秀给他安排了帮忙拾点柴火，择点菜之类的杂活儿，于是他便没了机会和几个小的一起闹了。果果也在学校里念了一年书了，只是她也还小，跟着施有义家的桃桃和武强跑进跑出地叫嚷。蓝儿换了衣服坐在南房的炕头呆呆地坐着，痴痴地盯着她的兔子。这兔子，早在前天父亲就说要宰了在酒席上做下酒菜，蓝儿硬是不同意，后来父亲还是妥协了，她决定要带着这兔子一起出嫁。需要安顿的，还有那只脏兮兮的白猫。猫嘛，都说猫肉是酸的，也没有人愿意吃猫肉，留在家里还能帮母亲赶一赶老鼠什么的。

接近晌午，施有仁拿着从各家搜罗来的五颜六色的糖纸回来了。那些糖纸都是各家孩子们吃完糖，舍不得扔的包装纸，塑料的，红的、紫的、黄的、绿的，他把这些糖纸交给妻子香秀。糖纸用来做什么呢，那是女人们的活儿了。霜霜在厨房忙活一阵抽了空档找了几把剪刀，把那些糖纸按照不同的颜色分散着叠在一起，叠成一沓一沓的，然后用剪刀剪成雪花片儿大小的碎屑。这碎屑也是迎新媳妇用的，自然需要很多，于是香秀和霜霜一起剪，觉得赶不及的时候再喊上正在打闹玩耍的果果和桃桃一起。“众人拾柴火焰高”，终于糖纸全部都变成了彩色的雪花，香秀把他们找了装过萝卜的塑料袋子装起来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