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施有信是可以听到声音的,只是他已无力做出反应,五脏六腑都在疼,慢慢的觉得有一把打气筒源源不断地往他的肺里疯狂地充着气,他的肺要炸了,五脏六腑都要炸了,又觉得似乎同时有一把抽气筒从他的肺里往出抽着气,要把他整个人都抽干了。慢慢地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终于也不再有疼痛,有那么一刻,是他这一生享受过最美好的欢愉。
施有信从剧烈的挣扎慢慢变得安静,直到最后没有了呼吸,他仍然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施有仁把他的身体扶好让他躺正,感觉到这具身体还有余热,只是变得软塌塌的。施有仁从来都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那么软,就像全身都没有骨头一般,他把这具布娃娃一般的弟弟摆了一个看起来舒适些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炕上。施成川和秦玉珍赶出来的时候施有信已经在挣扎着咽气了,听到声音,秦玉珍门都没能进得去,嗓子眼里抽了一口气就晕了过去,施成川赶紧把她拖回了院子里。张霞斜跪在院子的墙角处呜呜呜地哭,立国在她旁边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屋里屋外除了哭声就是慌慌张张的喊声,这一刻,施成川觉得似乎天塌下来也就如此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拿什么撑得下去,他没有哭,他也不会哭,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了,又没有抽,掐灭了扔在院子里,然后走进施有信的那间屋子。
这一次他走进屋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没有呻吟,没有挣扎,只有死一般的沉寂,老大正在把施有信的身体摆正放好,高程从摩托车上拿了提前准备好的寿衣,施成川进门看着炕上的施有信。他很安静,还是和之前睡着了一样,只是闭着眼睛,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眼窝凹陷下去,脸颊也凹陷下去,清晰地看得到头骨的样子。
“真的没气了吗?”施成川声音很低,喃喃地问了一句。
“大,要不你先回屋吧,我们几个来就成了。”施有仁脸颊通红,眼眶也通红,沙哑着嗓子对父亲说。
虽然这是一场所有人都做了半月之久准备的离别,但是当它真正到来时,谁都难以接受。
“大根,大根,老四呢,老四呢?我来看看老四。”缓过劲的秦玉珍踉踉跄跄地从院子里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朝这边疾步走来。
“妈,老四,还在,你看一眼吧,你看一眼就回屋吧,这里有我们呢。”
“老四,怎么了?你们不是说老四没事吗?二根呢?二根人呢?老四这个样子了是不是都是他,他不是说老四会好吗?啊?”秦玉珍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疯了一般往屋子里扑。
“妈。妈,你冷静一下,擦擦眼泪,擦擦眼泪再进去,进去看老四最后一眼吧,不能让他身上沾上活人的眼泪。”施有仁扶着母亲把她拦在门口。
秦玉珍还是掉着眼泪,木木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炕上的人儿,不进去也不出去,许久之后缓缓转身走了。
“快穿衣服吧,再一会儿身体硬了就不好穿了,天儿这么冷。不能让咱们老四光着身子走。”施成川转身出了门,出门以后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许久之后他慢慢走到晒场上,蹲在晒场边上看着远处的山,他的背影显得那么落寞又孤寂。
尽管施有义接到电话以后赶紧往回赶,但依然还是晚了,他们的三轮车停到家门口时霜霜从里面赶出来,桃桃和武强也一起跟着出来。施有义脸色铁青,站在三轮车准备往下跳,那日风很大,吹得他脸生疼,鼻涕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回来了?老四……走了,你…知道吧?”
“嗯。”
“我刚准备下去照顾妈,还有立国他们。”
“嗯,我卸了粉条就来。你下去让他们赶紧给老四穿衣服。”
“成。”
“桃桃,武强,你们两个在家里待着,哪里也别去。”
“妈,我们也可以帮忙。”孩子们最喜欢凑热闹了,他们所谓的帮忙也只是想着去凑热闹,至于死亡有多可怕,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吧。
“不要添乱,小孩子知道什么,不用,小孩子不要去,在家里待着就成。”
霜霜安顿完孩子们就匆匆忙忙赶去帮忙了,香秀、青青和蓝儿他们也赶到了施成川家里,以最快的速度在家里布置起了灵堂,除此之外还需要有人制作孝衣。按照村里的习俗,尸身要在家里停放三日才能送出去埋葬,在这三日中,需有“先生”念诵祭文,需有冗长繁琐的程序用以告祭亡灵安顺生者。
所谓“披麻戴孝”,孝衫根据披孝者与亡者的辈分关系和亲近程度,孝有轻有重。施有信是年轻一辈,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村里的父老乡邻们中都是小辈,家里人唯独一个儿子立国,年仅4岁,大人们专门为他做了一身孝衫,外面再裹上薄薄的一层麻布。其余的几个侄子侄女各自一身,这些小辈都是家里的重孝之人,算是施有信的后人,奈何他们什么都不懂,好些仪程也只能大人们一点一点来教他们做,或是代劳。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施有信在身体僵硬以前穿好寿衣,为他穿衣服的是临走前守在他身边的张林,还有后面赶来的其他几个乡邻。施有义卸完了东西,找了施有仁交待了一句便又赶去集市拉了棺材回来,黑红漆的木质棺材拿了黑布盖着放在刚才拉了粉的三轮车上载了回来。他还顺带买了白纸、白布和麻布,白纸是用来自家拓印冥币的,白布和麻布自然都是用做孝衫孝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