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守了三天，第三天下午便要抬出去了，于是来的乡邻们自然要多一些，霜霜、香秀、青青和蓝儿几个女人家在厨房和院里头的流水席间来回跑。张军和高程早早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一桌一桌地招待席间的邻里亲戚，施家的三个弟兄跪在停放棺材的屋子里招待前来吊唁的人们。张霞和立国也跪在一旁，张霞不怎么说话，来了磕头的人也不怎么回礼，只是跪着，立国在她旁边，时不时地便嚷嚷着想出去玩。除立国以外小辈的几个孩子，东子、果果、桃桃、武强他们和施成川、秦玉珍一起在北房，北房满满一屋子的纸火，施成川夫妻俩和几个孩子一起把那些白纸一沓一沓的裁成条，再拿了印板一张一张拓印出许多冥币。满屋子都是红的白的颜色，炕上、地上、桌子上、到处都是，大家的手上都是红红的颜料，这还不够，还要一张一张继续拓印，下午到坟上要烧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桃桃、果果，你们两个要仔细一点，你看，这一张上的好几个‘一百元’都是半个的，不全乎，这种东西你四叔到了那边他怕是也用不了啊。”施成川忍不住提醒道。

“嗯嗯，好的。那我哥弄的这个可以吗？颜料太多了会不会不容易干。”

“这个可以，颜料可以稍微少一点，屋子里放不下也可以晾在院子里，让风吹干了。”

“嗯嗯。”

“嘿嘿，姐姐，你看我这个更好用，更快，我拿着这个这样滚过去就可以了。”

“咦，这个好玩，我也要玩这个，咱俩一起，一起弄，一人一下。”

“你看看你这个都歪了，歪了也是不全乎的，不能用……”

院子里头外头都摆着各种各样的花圈，有些是自家买的，偶尔有些是邻里们抬来的，除了花圈，院子一个角落摆着一辆纸做的小汽车。那小汽车是施成川让老大刻意去买的，他说老四生前总念叨着要一辆三轮车，但是家里穷，一直没能买，现在他走了，希望这个小汽车能让他在另一边实现他的愿望。来吊唁的人们先是在外屋点支香，磕个头，烧两张纸，跟跪在棺木旁边的家属唠两句宽心的话，再去院里被安排在流水席上吃了饭就离开。本村一些专门请了下午抬棺的邻居自然不能走，他们吃了饭就屋里屋外的转悠，要么帮帮忙，要么站在一堆抽着烟，你一句我一句聊闲嗑。

院里的唢呐手吱吱呜呜地吹了一上午，他们吹一会儿，歇一气儿，再接着吹，那唢呐手也不知从哪里学了那些叫人断肠的曲子，他们一吹，屋子里的人儿便不由地落了泪。秦玉珍最听不得那唢呐的声音，唢呐一响就好似有一只恶魔般的爪子撕挠着她的心，唢呐越吹她越是想念老四，心揪着疼。施成川不落泪，看着满屋子的印了红红的颜料的白纸，他脑袋空空荡荡。这几日对他来说似乎都是梦境，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像往常一样，等他梦醒了，他就会从这些呜呜咽咽中走出来，仍然看到老四精精神神地在家里头进进出出，逗着孩子。

那唢呐声吹得屋子外头的几个人也揪肠挠心，张霞听着那声音又哭了起来，从小声到大声，张霞一哭，立国也哭，哭着哭着哭累了就不哭了。就在这时，家里头专门负责这次殡葬仪程的张春生和之前请来的那“先生”一同进了门。

“正好你们三个兄弟都在，先生说有一些一会儿的规矩要提前跟你们说一下。”

“这里有老大老二，你们说，我这个老三在不在的也都无所谓。”

“你消停着。”听到施有礼阴阳怪气的声音，施有仁瞪了他一眼。

“一会儿，吃过饭以后，棺木抬出去要从院子门前过，到院门侧面的时候我们这边也会让抬棺的人停一下，棺材不封，让亲人们最后看一眼，看一眼以后就封棺。”

“成，那这样，我一会儿去跟我大和妈还有几个孩子说一下。”

“还有，一定记住，只看一眼，不要停留在棺椁旁边，千万千万不能有眼泪滴到棺材里，这是规矩。”

“成，晓得了。”

“唔，还有个事，谁来打幡？”

“打幡？”

“嗯，我之前也有提过，只是后来太慌乱了，就搁置了。幡已经在准备了，打幡很重要，按理来说，一般就是长子，但是……现在亡者只有一个孩子，关键他太小了，打幡他怕是不行，力气也不够啊。”

“那必须是长子吗？有没有他人代劳的情形。”

“有的，家里头的话，侄子也可以，我可以写祭文，让哪个孩子来？”

“东子吧，这男孩子中我们家东子年龄最大，也是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可以，都是亲侄子，无所谓，就让东子来吧。”

“这个没事，都是自己人，侄子也是半个儿子，亲近，那就让他来吧，跟他说一下。”

商议完以后张春生领着“先生”刚出门，立国就好奇地凑到张霞耳朵边。

“妈妈，打幡是什么呀？我东子哥要去吗？是不是很好玩，我也想试试。”

张霞一听这话，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旁边几个人一下子也愣住了，不知该如何，这孩子啊，还这么小，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懂。看着张霞哭了起来，立国马上像受了惊吓一般，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几天家里总是有奇奇怪怪的人，大家总是哭，不过好在爸爸不骂他了。前些日子爸爸总是凶他，也凶妈妈，后来不让他和妈妈住在屋子里，他们只能在爷爷奶奶的房子里住，所以他讨厌爸爸，这几天他看到爸爸躺在那个红匣子里，但是爸爸不凶他了，只要周围的人不哭，他就觉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