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意不敢露出破绽,只继续道:“南风院的下人们,大多是母亲送来的,女儿不敢打骂,这才来请父亲拿个主意,这样子胡乱嚼舌根,编造谎话污蔑主子,若是容忍下去,往后只怕要传到外面去……”
“我看她们有几个胆子!”
魏如意话音未落,武宁侯已经铁青着脸往南风院去了。
去云氏那儿的新任门房云妈妈这会子还正说得眉飞色舞呢。
“夫人您不知道,二公子清早过来,那身上还带着露水,就闷头往四小姐闺房去了。那会子四小姐多半还未睡醒呢,这衣衫不整孤男寡女的……”
“四小姐又生的那样狐媚,虽说是同父异母,可到底还隔着一层不是?就是您不在意,奴婢也担心四小姐会乱了二公子的心性,若是外间再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咱们二公子可就完了……”
她一句接一句,句句戳中云氏的软肋。
云氏扭头看了眼江妈妈,江妈妈也垂下眸子:“奴婢也觉得,二公子待四小姐,好似格外不同,况且如今二公子也大了,四小姐的模样……的确是太好了些。”
本就因为胭脂铺子的事疲累至极的云氏现在根本没了以往的理智和耐心,加之云妈妈和江妈妈的话,更让她愤怒到了极点!
“她现在还要打罚你?”云氏声音冷寒。
云妈妈连忙跪倒在地:“她定是知道奴婢是夫人您的人,就是不知打罚奴婢,是跟您示威,还是真的觉得奴婢伺候的不好。”
“你一个门房,都伺候不到她跟前,哪来的伺候不好?多半她已经知道是我故意将她送去汝南王府,以此来报复了!”云氏一想到魏如意可能存了勾引魏祈章的心思,再也坐不住,起身就往南风院去了。
柳姨娘来时,只看到云氏怒气冲冲的背影。
谢妈妈跟在她身后,垂着眼帘:“四小姐说了,能不能救六小姐,全看您怎么做了。”
柳姨娘瘦弱苍白的嘴唇死死咬住,只盯着云氏怒极的背影咬牙道:“是我低估你,也低估四小姐了!”
谢妈妈没说话,她甚至曾怀疑过,六小姐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跟四小姐有多少关系。
她不敢细想,看着云氏去的方向是南风院,也转身跟去了。
南风院,魏如意才跟武宁侯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浑身都带着寒气而来的云氏。
“母亲……”
她刚出声,云氏的巴掌便狠狠朝她的脸打了下来。
但这一次,巴掌没打到她脸上。
武宁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脸色微沉:“夫人一夜未眠,来这里闹什么?”
怒极的云氏这会儿更加不会顾及武宁侯的脸面了,一把将他的手甩开,上前就要去掐魏如意,但魏如意却快速的躲在了武宁侯身后:“母亲,您怎么了,如意做错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云氏看着她精心打扮过的容颜,的确美,清丽又明媚的美,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儿子都十八岁了,一边嚷着外面的女人都是庸脂俗粉,一边又百般疼爱魏如意的原因了。但她都只归结于,魏如意是个狐狸精!
武宁侯被当众甩开,脸色涨青:“如意不懂事,你带回去教训,这里还是……”
“她就是个狐狸精,是个不要脸下贱货!”云氏气得张口就骂,骂完,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从来优雅端庄的她竟会说出这等低俗的话。
江妈妈见状,忙上前拉着她:“夫人一夜未眠,累糊涂了,先回去歇着吧。”
武宁侯负在身后的拳头却越来越紧,原来他的女儿不过是个‘下贱货’,她云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今她的下人也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云妈妈被这突然而来的对峙吓蒙了,见江妈妈不断朝她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道:“侯爷,夫人是因为知道二公子今早独自进了四小姐的房间,这才误会了。”
“妈妈这话不对,二哥不是你放进去的吗,你一早就去母亲那儿,难道不是解释这件事的?”魏如意躲在武宁侯身后不解道。
云妈妈语塞:“奴婢……”
“对了,妈妈放二哥进去,也没先知会我,想来是母亲下了令不必知会吧。”魏如意眨眨眼,单纯看她。
云妈妈简直憋出一口老血,才要上前解释,武宁侯一脚就把她踹到在地,看她慌慌张张的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才寒声道:“原来是你这个老货挑拨离间!”
“侯爷……”
“她是我的人,不会挑拨离间……”云氏才要维护,武宁侯便冷笑道:“看来夫人很是信任你这些下人?”
“侯爷是何意思?”云氏看他忽然对自己发难,有些意外,却只让武宁侯越发觉得她把自己当傻子。当年的事,整个武宁侯府只有她和自己知道,为何南风院会传得如意都知道了?若非她心有埋怨,到处跟人说,怎么会如此?
越想,武宁侯就越冷漠。
“来人,把这挑弄是非的婆子给我拉下去杖毙!南风院所有下人,全部杖责五十,赶去洗衣房,再有乱嚼舌根子的,全部杖毙!”
话落,还在围观的下人们立即都白着脸跪了下来。
云氏不明白武宁侯为何这么做,魏如意却知道。
武宁侯本就多疑,又早对云氏不满,如今自己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契机而已。
“侯爷……”
云氏还要再说,武宁侯只留下一声冷哼:“夫人出自名门大户,本该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如今看来,三从四德你只怕要重新学!”说完,扭头而去,直气得云氏呕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江妈妈连忙命人手忙脚乱的把云氏扶走了,热闹散场,剩下的就是冲过来的带棍子的婆子和满院子的哀嚎了。
就这一局,看的知雨已经是眼底冒星星了,四小姐这也太厉害了吧!
“四小姐,饶了奴婢们吧……”
底下的人开始纷纷哭着求饶,魏如意倒也没想罚所有人。
她点了七八个前世安安分分的出来,才道:“剩下的,一人打二十个板子,扔去洗衣房吧。”
“是。”
动手的婆子们倒是不敢耽误,连忙应了,这会子被打得眼冒金星的云妈妈见状,也要来求饶,魏如意只当做没看见,婆子们也识趣的立即把她堵了嘴拖到另一边打去了。
谢妈妈赶来时,整个南风院都在瑟瑟发抖。
“四小姐……”
“柴房的活计未免劳苦,妈妈日后便来南风院吧,知雨年纪小,先做个二等丫头,妈妈便做管事的,月例跟一般的管事一样。”魏如意笑道。
谢妈妈只激动的差点没站稳,但再看这满院子战战兢兢的人,唯有身形瘦弱娇小的四小姐,一袭藕荷色的轻纱长裙亭亭玉立,这会子清晨的阳光正好拨开浓雾从院墙照射进来,落在她身上,她就好似浑身都散发着春日的清冽温暖般,叫人心中安定。
“奴婢多谢小姐厚爱,日后一定尽心服侍,绝无二心。”她跪下行礼,院子里的下人们也都识趣的跪了下来。
下人们的事情搞定,魏如意也没有睡回笼觉的心思了,她知道等云氏缓过气来,自己怕又要一番算计。
她正想着,便见前院有人匆匆赶来:“四小姐,齐府来人,说请您务必立即去一趟。”
“齐府?”魏如意顿了顿,忽然想起有可能是被自己救了的齐清有什么事,不由心口一梗,难不成她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齐府来人请她,的确是关于齐清的事,但来请的管事婆子含含糊糊的不肯说清楚,一定要她登门。
魏如意有些犹豫,毕竟汝南王府的事犹在眼前,若不是刚好楼衍知道,若不是刚好二哥去救了自己,那天她能不能顺利等到钱妈妈事成然后平安回来都是个问题。
来人明显看出魏如意的迟疑,便压低了声音道:“四小姐放心,您待咱们小姐还有救命之恩,老爷夫人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齐小姐是病重还是……”
“这个……四小姐去了便知,实在是不方便请太医,又不好让更多人知道,夫人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实在是心疼,所以才让老奴厚着脸来请您的。”她几乎都要跪下来了,魏如意只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要是当时她不心软,该多好。
罢了,救人救到底,就当是为这辈子要杀那么多人,提前恕罪吧。
她这次让谢妈妈跟着,知雨守在府里,如若天黑前她没回来,就让她去找楼衍,这才离去。
齐家的马车跑得很快,恨不得要飞过去一般,把魏如意这小身板颠得快要碎了的时候,才终于到了齐府上。
齐府不同于汝南王府,虽然是亲兄弟,可齐二老爷十多年前就领了个三品闲职的差事分府出来了。
府邸虽然不大,但却布置的十分雅致,魏如意随着这婆子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齐清的院子。
“夫人,四小姐到了。”
才掀开门帘,婆子便忙道。
说着,魏如意就看到了齐夫人,她跟前世自己见过的因丧女而形容憔悴不同,今生的她还保养得当,除了眼角的一些细纹,皮肤都还很好,就是这会子眼眶红肿,看起来哭了许久。
“四小姐……”她擦了擦眼泪,挤出笑容来,道:“你帮我看看清儿吧。”
“齐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当时小产后,她把过脉,齐清身体底子不错,好好休养,应该没问题了才是。
齐夫人悲伤涌上来,泣不成声,还是里间出来个丫环才解释道:“我家小姐不吃不喝好些天了,大夫说,若是再这样下去,活不了几天了。”
魏如意更是惊讶,她这是要自尽?可要自尽,请她来干嘛,她跟这位齐小姐不熟啊!
她满心疑问,但看齐夫人哭得死去活来,这才道:“那我开几幅安定心神的方子……”
“四小姐,我是……我是想请你帮我劝劝清儿……”齐夫人似有纠结,可看了看这死气沉沉的屋子,到底是道:“实话我与你说了吧,王府为保名声,想要清儿自尽,后来汝南王找到了那个男人……”齐夫人说到这里,有几分咬牙切齿,最后却又化作无奈:“他口头答应愿意迎娶清儿,可转头就把那镯子弄断送回了,如此薄情,清儿哪里能受的了,这才要自尽。”
魏如意闻言,看了眼谢妈妈,谢妈妈会意的退出去了。
齐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紧紧拉着她道:“我就清儿这么一个女儿,我跟老爷说好了,让他休了我,我带着清儿回乡下去,绝不坏了齐家名声,只求四小姐你帮我劝劝清儿。”
“夫人,我也……”魏如意想推辞,她如今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呢,去劝名节尽毁又小产还被爱人抛弃的痴心女子,这合适吗?
“我知道你可以的,四小姐,你行事作风素来与一般女子不一样,又聪明,又大胆……”齐夫人梗了梗,魏如意的脸也露出几分尴尬的笑意。
但她看着满屋子期盼的眼神,再看看拉着她一副她不答应就不让她走的齐夫人,终于是点了点头,不过这头才点,里间就传来一声惊呼,魏如意心道不好,转身就跑了进去,便看到了挂在房梁上脸色发青的齐清。
齐夫人当场晕了过去,魏如意心里暗骂了几百遍萧王那个薄情寡义的渣男,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梳妆台上的剪刀,踩着底下的圆凳,抬手就把齐清上吊的缎带给剪了。
就是这齐清摔在了她身上,压着她噗通一声摔了下去还成了肉垫子,疼得她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小姐,小姐!”
丫环们急急去问齐清,魏如意只能自己喘了喘气,摸了摸脖子上再次裂开的伤口,欲哭无泪。
这气还没喘匀呢,没死成的齐清扭头又去抓那把剪刀要自杀,下人们又是劝又是夺剪刀,魏如意看着要死要活的齐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啪的一声,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魏如意看着一脸茫然的齐清,才寒声问道:“清醒了吗?”
“我……”
“我什么?你要死的话,你瞧瞧,这在场一二三四个人,加上齐夫人,你先把他们一个个捅死了再自杀,省得折腾的她们不得安宁。”魏如意指着在场的人道。
众人面色微微一白,也配合的跪在了地上:“小姐要死,就先杀了我们吧,反正小姐死了,我们也不活了。”
齐清听着这些话,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却松开了剪刀。
魏如意见状,终是松了口气,叫人把晕倒的齐夫人扶出去,又命人打了水来给齐清梳洗了,才把所有人都打发了下去。
她看着坐在床边神情木然呆呆流泪的齐清,也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毕竟女子失去了最重要的贞洁,还失去了孩子,又被深爱的男人薄情相待……
“还是想死?”魏如意问她。
齐清转头看着她,自嘲一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成为别人的笑柄,连累父母罢了。
“那你觉得,在齐夫人心里,名声重要,还是你这个女儿重要?”魏如意说完,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毒疮得用利刃割:“你自己也差点为人母,你该知道齐夫人的感受。”
齐清听罢,眼泪更多,干脆捂着脸低声呜咽起来。
“对于萧王,你如今是爱,还是恨?”这个她一定要问清楚,如若齐清被萧王害成这样还说爱的,她就懒得再费心思了,毕竟费再多心思,那也抵不过未来萧王一句话。
话落,齐清的哭声也停了。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如今对萧王是什么感觉。
“我还该爱他吗?”
“不该。”魏如意看着茫然的她,摁住了自己想走的腿:“你若是再爱他,就是作贱自己,作贱你爹娘。”
齐清泪眼朦胧的看着她:“现在我还能怎么办?我名声已毁……”
“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齐家和汝南王府知道的人不多,而且为了保全名声,不会有人说出去,至于萧王,他更加不会让自己落得有一个薄情寡恩的名声,等过个两三年,到时候就是底下的人口风不严说漏了出去,只要你否认,那这件事就是没发生过,谁敢说谁就是诬陷。”魏如意利落道。
看着这样笃定从容的她,齐清脆弱的心,竟好似升起了一丝勇气,也看到了希望。
“可我若是迟迟不嫁人……”
“那又如何?太皇太后刚仙逝不到一年,你可以说自愿为太后守孝不嫁,等再过个三五年,你们齐家族里,总有长辈要过世吧。等时间长了,你干脆让你爹去求个孝顺的诰封,这辈子不嫁人都没人敢议论你。”魏如意其实很想说,再过三五年,齐家那位老祖宗也要去了。
齐清的眼睛越来越亮,不等魏如意反应过来,她已经扑上来抱着她痛快大哭起来。
魏如意感受到脖子边衣襟都要被自己的血濡湿了,好歹等她把心底那份委屈哭出来了,这才找了借口告辞了,她想有齐夫人这样好的娘亲护着,齐清应该能好好活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