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在底部,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察觉,若非她仔细检查,大约一直到弹奏,都不会发现有个缺口。
那是一个不浅的缺口,应该说是岌岌可危。若是等下施力拨弦,恐怕一手指头下去,琴弦就会崩开。
难怪在马车上的时候,陆文濯要帮她拿琵琶,原来坑在这里等着她呢!
从进丞相府开始到现在,这琵琶一直在他和景吉的手里。大约是生怕她发现,直到准备上场了才将琵琶还给她。
阴险小人!
白子苏心下冷笑,装模作样地抱着琵琶往前走。她在太湖石边上待得时间够长了,若是一直藏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
从太湖石后面出来,眼看着就走要到场上,白子苏余光瞥着脚下,绊着一块石头就摔在了地上。
“哎呦!”一声做作的惨叫溢出唇齿。
“你没事吧?”旁边的婢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她。
这个地方已经接近弹奏的坐席,下面的宾客也大多猜到她是上去弹奏的娘子,这一跤摔的,惊得人们默默捏了把冷汗。
“这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有人小声嘀咕,窃窃私语声很快充斥了整个宴席。
“谁知道呀,还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脸嘛。”
一听到谈论容貌,几个公子哥顿时来了兴致。
“脸有什么,一看你小子还是年轻。以我阅女无数的经历,仅凭这纤纤身姿,就能看出来帷帽下面,必定是个美人。”
“你这牛皮吹得过了昂!就你还阅女无数?阅的都是老妪吧?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身姿和脸蛋不一致的,大有人在。”边上的公子一脸的揶揄。
“切,不信拉倒。”被戳穿的那位公子不服气的辩驳。
“不过抛开容貌不说,既然能上去弹奏,必定是个高人无疑!”小侯爷也加入了进去。
方才这女子能辨认出葡萄酒的产地,已经令他惊讶,如今见她上场,不免也多了几分期待。
“这倒是真的,能在浮翠七子后面弹奏的人,琴艺应该是没的说。”
“可不是吗,说不定呐,她的琴艺甚至在浮翠七子之上……”
……
景吉站在一旁,看了看陆文濯不善的眼神,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主子?”
“若她敢回来,直接杀了。”眯了眯眼睛,陆文濯压低声音道。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动作,这世上还没有几人。
景吉后背一凉,俯首领命就看向湖边。
白子苏在婢子的搀扶下,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抱着琵琶转过身,似乎大有回来的意思。
握紧腰间的佩剑,景吉抬步就往前面走。心下考虑着,等她回来,在哪里下手比较隐秘。
然而白子苏转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转了回去。
“这……”景吉一愣,只好顿住脚步,站在那里观望。
只见白子苏迈着优雅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到场上坐下,竟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了。
缓缓松了一口气,景吉只得又走回陆文濯身后站着。
席间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转向白子苏。就这样静默了好一会,白子苏才轻轻抬手
这架势起的大,众人都跟着她的手,微微屏住了呼吸。
特别是等着起哄的几人,更是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她的指尖,就待琴声断裂,能够迅速叫嚷。
“已经确认过了,仰止就在府内的荷风亭。”景祥从后面走过来小声道。
“好。”陆文濯慵懒地应着,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太子。
眼下万事具备,只要她一指头下去,必然引起哗然。届时众人不满,他们安排的人就会在吵嚷间引出仰止。到了那时候,为了安抚众人图个吉利,张丞相定会请仰止出面。
收回目光,陆文濯看向湖边毫不知情的“导火索”。见白子苏气定神闲,他不觉轻轻勾起唇角。
这个蠢女人,大约还不知道,她在做的事情,是亲手将自己的琵琶先生推下深渊。
顿了一会,白子苏也微微笑了笑。
腕上用力,手指一旋,一脉清冽的泉水相撞之音,顿时在众人上空流淌开来。
她的拨动琴弦的方式不同于一般乐人,传统的弹奏是以拨子拨弦,而她采用的是指弹。这种新颖的弹奏方式,为疏勒琴师裴神符所创。除却此人,长安城内几乎无人会采用这种方法。
大多数的中原人,甚至对指弹闻所未闻。就连浮翠七子中的琵琶琴师,也没有使用指弹。
因而她指尖轻动的一瞬间,席间的宾客纷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最惊讶的,还是陆文濯和景吉。
几乎是乐声流泻的一刹那,陆文濯的笑意就僵在了面上。下意识和景吉对视,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愕。
那琴弦由景吉亲手划裂,又经陆文濯再三确认。那种程度的裂痕,根本不可能弹出流畅的曲子。
可他们现在听到的,分明是绝妙的袅袅之音。冷色清透,仿若银瓶乍破、璞玉相撞发出的声音。迂回婉转,犹如源自云层之上的天籁。
怎么会?
被安排来等着起哄的人,也是一脸懵圈。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说好的以琴声断裂为令呢?断裂声在哪里?
“这曲子……难道是《流水》?”一位老臣情不自禁的喃喃出声。
流水?陆文濯一愣。
《流水》这支中规中矩的曲子,经常能够听到。由于其曲调简易,不管是箜篌,还是笛子古琴,都可以弹得出来。
那个调子,陆文濯再熟悉不过了,绝对不是现在听到的这般!
但是部分音调,又确实有些相似。
忽然想到什么,陆文濯猛地抬头,看了看湖边的白子苏。
瞧着瞧着,他的脸色越发难看,眉头紧锁,半晌才低低出声:“她没有拨那根弦。”
“什么?”景吉和景祥惊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面面相觑,二人齐齐望向白子苏。
细细看了一会,果不其然,她的拨弦的食指向内蜷着,完全没有拨动那根裂掉的琴弦。
难怪他们没有听出曲子是什么,原来她在原有曲调的基础上进行了更改。需要弹到第一根弦的调子,全部被她改成了其他音调。
所以那根弦,根本没有被碰到,也就不可能断裂。
一段雪山流水的变调,自她手下流淌。原调没有的强烈层次和推波助澜,在她的变换中,全然呈现。
措不及防的变换,宛若清风吹徐幽兰。
似有若无的浅淡冷香,就那样随着变调拂在众人面上。听得宾客屏息凝神,就连最会来事的几位世家公子也迷了神思,只顾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