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玫娘扶着院门的手滑落,捂住心口就低声喃喃:“怎么办呢。”
“请回吧。”景吉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她:“外有律令,府有家规。若白氏当真犯下过错,找我们主子也没有用。”
说着他伸手就要关门。
“何人?”院门还没合上,身后忽然飘过一缕淡淡的声音。
景吉吓得一哆嗦,手上激灵灵往前一搡,将院门“砰”地关紧,这才转过身来:“没……没什么,过路的侍卫。”
陆文濯站在回廊上,瞧着这边微微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就要进屋继续看公文。
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屋内,砸门声就响了起来。
“公子!是公子在里面吗?求公子快救救我家娘子!”玫娘的叫声掺合进砸门声里,一连惊起了花枝上的几只翠鸟。
陆文濯脚步一顿,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景吉。
景吉也被玫娘的呼喊震到了,缩了缩脖子,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原本他还不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怎么了,毕竟主子在忙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他这个做属下的帮忙拦一拦外人,有什么不对?
然而主子这个眼神,明显是不太对。
打了个寒战,景吉赶紧跟在主子身后,往门口走去。
“公子!”门一打开,玫娘立时扑到了陆文濯脚边,激动地半晌说不成句子。
“怎么回事?”陆文濯示意旁边的人把她拉起来:“慢慢说。”
“婢子去帮娘子取药,回到秋水阁,就发现香和遭人殴打,正倒在地上。而房间里乱七八糟,有打斗的痕迹,娘子也不见了踪影。婢子问香和,她说是画春堂的人抓走了娘子,婢子担心是……”
话没说完,陆文濯的衣摆拂过,带起一阵风。再抬起头,就看到他已经朝着静园的方向行去了。
玫娘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水渍,连忙也跟着他往静园去。
静园在陆府最西北的偏僻角落里,七拐八拐,才在一片石榴树的掩映里,瞧见静园的楼阁一角。
还不等迈进院子,里面已经传出了阵阵尖锐的惨叫,撕心裂肺,跟杀猪似的,直叫人瘆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就加快了脚步。
陆文濯走在最前面,眉头早已拧成了一疙瘩,也不等景吉跑上前开门,对着紧闭的院门就是重重一踹。
“咣当——”
随着一声巨响,院门应声被踹开。
纷繁之中,一抹艳丽的火红就那样闯入众人眼帘,那火红不是别人,正是玫娘口中,需要被救援的柔弱娘子,白子苏。
只见她坐在高高的青石上,痞里痞气地抓起衣襟,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而她的脚下,正踩着一个倒地的家奴的脸。
家奴的手背上,刺着一只簪子,看那簪子遗留在外面的长度,大约是已经刺穿了家奴的手掌。
毫无疑问,那杀猪般的惨叫,就是从这个家奴嘴里发出的。
除此之外,院中还躺着几个家奴,不是脑袋被石头砸了个窟窿,就是眼珠子被戳的血红。
整个院子混乱不堪,狼藉一片。
剩下的几个家奴,则是站在离白子苏几丈远的地方,不敢往前。
“公子,您来的正好。”看清来人,脸色铁青的沛容连忙上前。
“白氏不服管教,竟公然忤逆老夫人的意思,甚至暴起伤人。此泼辣悍妇罪大恶极,实在不能留!今日她敢伤画春堂的家奴,兴许明日就敢加害老夫人。还请公子速做定夺,以正家法!”
陆文濯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定在白子苏身上,一瞬都没有挪动。听到沛容这样说,他也只是抿了抿嘴唇。
察觉到陆文濯的目光,白子苏终于抬眼望这边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她的反应有些迟缓,瞧了一会,才像是认出来人似的,咧开嘴笑了笑。
“真是没想到啊,夫君这样忙的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如今为了看我的好戏,竟是特地赶来,当真是好兴致呢。”
只可惜眼下,怕是叫他失望了。
陆文濯皱眉看着一身是血的她,喉咙紧了紧,抬步就越过地上的家奴,走到她面前。
身后的玫娘见陆文濯过去,吓了一跳。面前的场景,早就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原以为带陆文濯进来,看到的一定是沛容他们欺负白子苏的歹毒罪行。
结果谁能想到她家娘子,完全给她来了个大反转,直接把“歹毒”二字,安到了自己身上。这下好心办坏事,反倒叫陆文濯抓了个正着。
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玫娘也不敢过去插嘴,只能远远地盯着二人,默默祈祷陆文濯别在一怒之下杀了娘子。
白子苏见他走过来,大约也意识到了危险性。
但她仍旧痞里痞气地坐在那里,昂首挺胸,拽地跟头小毛驴似的,既没有起身逃跑,也没有站起来向他行礼。
不是不想跑,但凡还有一丝丝劲力,她指定窜得比谁都快。可她真的太累了。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就那么踩着家奴的脑袋,仰头瞧他。
那桀骜又霸气的小模样,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脸上的伤痕,也骇人的紧。
毕竟再猛的小兽被围攻,也免不了挂点彩。她虽然打翻了那么多家奴,但她自己也没落得什么便宜。
陆文濯看着那些鞭痕和血水,唇角紧抿,抬手就想抚去。
可他的指尖还没触及到她,她就闭紧了眼睛,睫毛也微微颤动起来。
陆文濯一愣,伸出的手还是缓缓放下了,只是默默地打量她。
这一身的血,半数都是她自己的,衣服上的口子也数不胜数,露出的伤痕层层叠叠,一道挨着一道,看的陆文濯心下微震。
若他没有赶过来,她就要这样,拿自己的命硬刚到底么?
他忽然想到以前。以前他随父出征,曾在戈壁滩遇到过粮食短缺的情况,那时候只能靠着捕猎填充肚子。
而他投放的铁夹子,曾捕到过一只沙狐。
那狐狸的一整条腿都被夹住了,却一刻未间断的在挣扎。就算痛得直叫唤,也不曾停下。
他去收猎物,那狐狸一双幽蓝的眼睛,闪着狠戾的光,竟然一口朝他咬去。
于是恼火之下,他没有立刻杀死那只狐狸,而是将它丢在那里,想看它到底能挣扎多久。
谁知道再去收猎物的时候,那只狐狸已经不见了。凑近一看,铁夹子上还留着它的腿。竟然是咬断自己的腿,也不愿沦落到他的手上。
可那又怎么样呢,在他看到那滩血的时候,就知道那狐狸活不久。于是他顺着血迹一路寻找,没有多远就找到了狐狸的尸体。
他当时只觉得那狐狸愚蠢至极,只想逃跑,却没料到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如今看到白子苏,看到她眼睛里闪烁出一样的光,他忽然就生出了怀疑的念头。
也许当年的那只狐狸,从一开始就知道咬断腿会死,可它还是这么做了。
为的是绝不屈服,到死都是一身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