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茫茫,林松沿着一条古商道向东边走,现在他是彻彻底底一个人了,父亲,母亲,弟弟,一个个接连离开了他,当习惯了分别,伤心也不再有了,林松剩下的情感,恐怕只有麻木。
他不紧不慢地赶着路,渴了就喝河里的水,路过沿路的村庄,就敲门讨一口食物。他敲门的人家,一半以上都不开门,这也难怪,老百姓成天担惊受怕,今天怕土匪上门搜刮抢掠,明天担心大兵进门拉走家里的劳力,换谁听到敲门声,也不愿意开门,说不准站在外面的,就是一个索命鬼。
即便是开门的人家,也是一脸的警惕,林松能要到的食物不多,往后又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林松回想起刚刚劫完军粮的那几天逍遥生活,遥远地好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
行走了两日,这一天,天色阴沉,黑灰色的云朵翻滚,眼瞧着就要下雨了,林松已经离开了山区,四周一片全是平原,连棵避雨的树也没有。
黄豆大小的雨滴落在地上,越来越密,就在林松以为今夜要冒雨赶路时,一座小村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林松庆幸今晚可以睡在有屋檐的地方了,他急忙向这座小村庄奔去。
他接连敲响了村庄边缘的两户人家的房门,但是没有人应,林松继续往村庄深处走,他感觉有些不对,这座村庄就像是被抛弃了似的,安静地像一座坟墓,一点人气也没有,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但是整座村庄,连一个冒烟的烟囱都没有,没有任何生火做饭的痕迹。
“有没有人在!”
林松朝整个村庄呐喊,他的声音一发出来,立马被狂风吹散,夹杂在豆大的雨点里,旋即没了方向。
一只土黄色的狗听到了林松的声音,摇着尾巴跑向林松,亲热地蹭着他的裤腿,林松摸了摸狗头,这只狗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林松,林松猜想这条狗应该是想让自己跟着它,于是他跟着狗,顺着村庄的土路,来到另一头的一户人家。
这条狗从这户人家围墙底部的一个狗洞钻了进去,林松敲了敲门,但还是没有人应,林松发现这道木门没有上锁,门是虚掩着的,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院子里散乱地摆着一堆柴火,刚刚的那条土狗此刻正蹲在院子的一个狗窝里,显然这里是它的家。
“是谁?”从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是路过的行人,下大雨了,想借个屋檐避避雨!”林松高声向屋子里喊道。
“进屋来吧。”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说道。
林松走进屋子,这个屋子没有点灯,黑洞洞的,林松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半躺在床上,她的眼球浑浊,面色发黄,此刻正眯缝着眼,辨认着林松的轮廓。
林松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被这个老妇人制止了。
“你不要再靠近了,就站在那里吧。”她说道。
“我不会伤害您的。”林松说。
“我不是怕你伤害我,我是怕我连累了你。”这个老人忽然冒出这句让林松摸不着头脑的话。
“此话怎讲?”
“这个村子遭了瘟疫,乡亲们都死了,我这两天也得了病,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你不要靠近,我怕我身上的病,传染给你。”
林松感到从脚底冒出一股森森的寒气,直逼他的心头,面前的这个老妇人,也突然变得可怖起来,怪不得刚刚敲了好几户人家,都没人应,林松不敢想象在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之后,是怎样的一副惨状,一户人家,最后一个死的人,恐怕连给他收尸的都没有。
“还有多少人活着?”林松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远离了老妇人的病床。
“昨日的时候,这个村庄只剩下我,和西边的一户人家还有活着的人了。”
“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林松心生怜悯,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但这个老妇人比自己还惨,起码自己现在还活着,而她要独自一人面临死亡了。
“请你给我端碗水吧,”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说道,“我已经没有力气做饭了,厨房炉灶旁边有一个米罐,里面还有一点米,你自己做点吃的去吧。”
林松找到厨房,他把散落在院子里的柴火劈了,点上灶火,先是烧了一壶水,烧开了倒进茶壶里,把茶壶放在老妇人手指能够到的柜子上,然后煮了两碗小米粥,一碗留给自己,一碗留给老妇人,她感激地看了林松一眼,但并没有吃那碗粥,只是喝了点水。
“对了,还有一事,”正当林松想要走出屋子时,躺在床上的老妇人忽然叫住林松,他回过头,听她说话,“我快要不行了,有件事还请你帮忙,我在上海,还有一个儿子,他在上海给别人打工,他离开家三年多了,还不清楚家乡遭了瘟疫,如果日后你去上海,碰见他,还请你告诉他我的事。”
“好的,我答应你。”林松点了点头。
“他离开家的这些年,只给我写了两封信,寄回五块大洋,这个钱我也用不上了,你拿着吧,算是我的酬劳。”
“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林松问道。
“他叫李福全,我不晓得他在做什么生意,好像是在上海的码头,你去那边问问。”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林松承诺道,他本来也没有一个目的地,既然受了老妇人的委托,那他就前往上海。
说完这些话,老妇人突然喘不上气来,听上去十分吓人,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仰面躺在床上,呼吸稍稍平缓了些。
“我的话说完了,你走吧,如果明天早上,你叫我我不应,还请你把我的房门锁上。”
林松离开了老妇人的这间屋子,他在后院的牛棚里找了处干净的稻草堆,他不敢睡在屋子里,他害怕瘟疫,在牛棚里,起码空气流通些,应该没事,他凑合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天气晴朗,太阳从云层中露了头。
林松走进院子,他试探性地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老婆婆!”
没有人应。
林松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应。
林松感觉头皮发麻,院子里的狗窝空了,那只土狗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松把老妇人的房门锁上,这座村庄,又多了一个永远不会有人回应的门。
林松不敢再停留,这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就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他锁上门后,几乎是拔腿就跑,逃命似地离开了这座地狱一般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