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季很少下雪,只有寒冷刺骨的北风呼呼地吹,即便是不下雪,湿冷的天气也能把人冻死,入了冬,街上的行人少了,人们都在家里守着暖炉,不是要紧的事就不出门。
国内形势越来越紧张,继九一八事件之后,日军又把手伸向了华北,日军收买汉奸,凭空捏造“地方自治”的假象,企图在华北地区再炮制一个“满洲国”出来,在日军的刺刀威慑下,华北几省变相“自治”,实际完全被日本势力和国内汉奸势力控制。
围绕在每一个上海人心头的乌云越来越沉重,先是东北,再是华北,来年是不是就要轮到上海了?
只有在外国租界里,一切都还维持着繁荣的景象,赌场里,各业富豪一掷千金,六面骰子转了多少个圈,一晚上输掉穷人家几个月的用度;百乐门,大都会,大华舞厅依旧歌舞升平,霓虹灯招牌夜夜五光十色地闪烁,穿着华服的少爷小姐随着音乐跳舞,风流尽欢。
租界里的人活得像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充耳不闻外界战事,只要日军的铁蹄没到自家的大门口,那就一切照常,哪需管其他省市的死活,自己快活就好,就算真的打过来,日军也不会动租界里面的人,租界里,租界外,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线,只要越过了这条线,旧时军阀、富商巨贾,都可以在这条线的里面苟且偷生。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天上下起了雨,逐渐又变成了雨夹雪,白色的细小的雪花被寒风裹挟着在空中飞舞,落在地面上,融成地面上的烂泥。
徐公馆二楼南面的屋子里,徐念坐在书桌前,抄写着日语笔记,她的英语已经练习得很熟练了,但是日语却怎么也学不好,她不明白,日本人正逐步蚕食中国的土地,父亲为何一定坚持她学日语?有一次她无意跟学校的朋友说漏了嘴,告诉她们自己在学习日语,有几个言语刻薄的女同学,嘲讽她是汉奸,带头孤立她,让她很是委屈。
虽然外面下着雨夹雪,徐念在屋子里却只穿着薄衫,她旁边放置着一个暖炉,暖炉的火烧得旺旺的,把屋子里的空气烘得暖暖的,就像是春天一样。
“咚咚咚!”
有人在敲徐念的房门。
徐念从座位上起身,打开房门,是佣人银花。
“徐小姐,有位先生找您,给您送了这个。”
说着,银花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徐念的手上,徐念仔细一看,发现是个烤红薯,被一个帕子裹着,还是热乎乎的。
“你去给那位先生回个话,东西我收到了,外面天太冷,让他快回家去吧!”徐念嘱咐道,“记住不要惊动父亲。”徐念又补了一句。
“好的,我这就去给那位先生回话。”银花下了楼,徐念关上房门,把烤红薯放在桌子上,自己走到窗户边,把窗户上的锁推开。
外面寒冷的风一下子倒灌进屋子里,徐念穿的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朝外面的街道看去。
林松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此刻正站在她的窗户正下方的街道上,抬头望着她的窗子,白色的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头发上,变成晶莹的水滴。
“傻小子。”徐念嘴上骂道,心里却是暖暖的。
林松眯起眼睛笑了,他的瞳孔里映着徐念在暖黄色灯光下的身影,只要远远地这么看她一眼,他就很满足了。
这一段时间,林松经常来徐念的窗下,有的时候,他会给她带一朵花,有的时候是一本诗集,这一次又带了一个香甜的烤红薯,徐家的佣人都认识林松了,只不过,在小姐的嘱咐下,谁都没有告诉徐还锦。
徐念手背朝外,朝林松摆了摆手,示意让他离去,然后关了窗子,离开了窗前,她知道,若是自己不走开,林松会一直在楼下这么看下去,外面天冷,她还是希望他赶紧回家吧。
徐念掰开烤红薯,这红薯还是热的,肯定是林松在怀里揣了一路,用自己的体温暖着给徐念送来,徐念尝了一口,味道非常香甜,父亲从来不让徐慈徐念买这种路边摊的小吃,在他看来,像烤红薯这样的东西,都是垃圾,不卫生的,吃了肯定会闹肚子。
徐念偷偷地吃完,胃里的饱胀感让她觉得有些乏了,她趴在桌子上,本想休息一下,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林松见徐念关了窗子,他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离开了窗户前,他才转身离去。
今天怕是今年最冷的一天了,林松把大衣的领子竖了起来,在寒风中快步走着,今夜,他要去完成李先生给他安排的一个任务。
他从主街拐进了小道,越走越偏僻,本来今天路上的行人就很少,这下四周更看不到一个人了。
林松离开法租界,来到了“三不管地区”,各国租界的交界处,这地界是上海政府与各国租界交叉管理的地方,由于各方势力并存,多方管理变成了多方不管,因此这地界成为凶杀案、绑架案频发的地方,你在这里被人砍了一刀,凶手只要逃到一个租界里去,你就没地方说理。
林松走进一条窄街,他警惕地朝四周扫视,确认无人监视,他身影一闪,闪进一个破旧的建筑里。
这个建筑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他了。
“林松,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到!”一个蹲在地上的黑影说道,林松辨认这声音,是李先生新找到的打手黑驴,黑驴当然是他的绰号,林松不知道他的真名,听说似乎姓张。
“迟到这么久,怕是被哪个窑姐缠住了腿,脱不开身了吧。”一个阴沉的声音说,在场的几人哄笑,林松没有理睬这个低俗的玩笑,他从大衣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递给了黑驴。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不错,好刀,”黑驴仔细端详短刀,这把短刀是他拜托林松找师傅做的,他摆了个捅刺的姿势,将短刀刺向面前的空气,“这刀,切人的肚皮就跟切蛋糕似的!”
在场的几个人,都有些身手,是李先生临时组建的打手团,林松知道其中的一两个人的背景,都是下手毫不手软的狠人,李先生今日把他们组织在一起,是要绑架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