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安生来的很晚，不是他不来，而是桑十一根本没告诉他。

桑十一觉得这种事不用麻烦他。虽然裘安生没说过，但是桑十一感觉得到，最近裘安生的压力似乎很大，她不想裘安生在节外生枝的操心别的事。

看到他进来的时候，桑十一一下站了起来：“安生，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常一沛发了朋友圈有定位，然后我发现照片里有你的鞋。”裘安生握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她一番，问：“是不是桑白又找你麻烦了？他打你了？”

这话刚说完，裘安生看到了老桑夫妇，老桑夫妇挨在一起，唯唯诺诺的看裘安生一眼，没敢说话。

他们知道，裘安生跟桑十一不一样，他可是会动手揍人的。当初桑白被裘安生揍过好多次，以致桑白每次看到裘安生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时候裘安生出现，让老桑夫妇突然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那就是桑十一现在跟他们家是真没关系，甚至可以说，桑十一还有了裘安生这个靠山在。

“我没事，”桑十一急忙解释：“就是名声不大好听吧。”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裘安生阴沉着脸，“一次又一次，你越忍越退让，他越得寸进尺，桑白那种狗东西，就是欠揍！”

老桑夫妇没敢吭声，桑十一看了老桑夫妇一眼，抓着裘安生的胳膊：“你别说了。”

“桑白人呢？”裘安生掉头就打算往里走，再次被桑十一拽住：“这里是派出所，你找到了想干什么？刚刚一沛说，可能会拘留三到五天……”

桑母顿时上前一步：“十一啊，妈求求你了，妈知道妈以前对不起你，知道你为了我们家付出了太多，你爸跟我都特别后悔……”

桑十一沉默着没说话。

她太了解自己了，每次嘴上说着嘴狠心的话，却做着最软弱的事。她说服自己的唯一借口和理由，就是这是两个把自己养大成人的老人，虽然没有像亲生父母那样宠她疼她，却也让她有机会平安长到了现在。

桑十一把头靠在裘安生怀里，一动不动的站着。

而对老桑夫妇来说，拘留和坐牢的差距，他们还真不知道，只要被警察抓了进派出所，那就完了。

常一沛在拐角的地方看着桑十一的样子，这么多年的朋友，她能不知道桑十一的想法吗？她就是那样的人啊，善良、心软，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次次的选择委屈她自己。

常一沛转身不见人影，好一会过后，她突然又冒了出来，对桑十一招招手，“十一！”

她看到裘安生倒也没惊讶，只是冷淡的地点了点头。

桑十一松开裘安生过去，裘安生也跟着去，结果常一沛掉头对裘安生说：“麻烦裘先生在这里稍后，我跟十一说两句话。”

“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女人的话题。”常一沛面色如常道：“怎么？不行吗？”

桑十一回头看他，对他笑了笑：“一沛说不方便，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裘安生不愿意，但是看着桑十一的表情，她点头答应了。

常一沛拉着桑十一到了角落，“十一，现在有两个解决办法，你看看你选哪个？第一是让桑白关五天，我们就是追究责任第二是他可以不拘留，但是，他要连续三天在你大厦门前举牌公开道歉，承认他是为了泄私愤才污蔑你的。你能接受哪种？”

桑十一没说话，而是回头朝老桑夫妇看了一眼，半响才开口：“我每次看到爸妈，我一直希望能让他们认清现实，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不是好东西。可我每次看到他们的眼神，我又觉得他们都那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要为难他们呢？虽然他们不是完全无辜，但是他们不过就是两个老人而已。”

“我就讨厌你这种优柔寡断的破德行！”常一沛没好气的说：“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桑十一沉默了一下，“桑白那边怎么说？”

“他？他能有什么好说的？他肯定巴不得现在就回家，就他那怂样，听说要被拘留就要尿裤子呢。”常一沛不屑道。

“一沛，你等我一下。”桑十一转身朝老桑夫妇走去，“爸，妈，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放过桑白。不会有下一次了，希望你们记住我现在的话。”

裘安生在旁边一把抓住她：“十一，你还打算放过他？”

桑十一扭头看着他，“我不想，只是，我不想为难我父母。”

“他们是你父母吗？”裘安生的本意是这样的父母，不能算是父母，为了亲儿子，一而再再而三逼着养女退让，算什么父母？

可听在老桑夫妇耳朵里，那意思就是他们根本没有法律上的收养关系，他们的收养，不过是私底下默认的关系，只是没有人捅破，又或者说，没有人想得起来这件事，就连桑十一，也不过是成年之后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在此之前，有关学校的所有手续，都是老桑夫妇在操持，他们为了掩盖这件事，到处找关系找人找来遮掩。

“安生，你别生气，你就让我再任性这么一回吧。”桑十一说：“以后你就时时监督我、提醒我、告诫我，让我知道，心软是一件对自己非常残忍的事，让我知道吃一堑长一智，行吗？”

裘安生沉默地看着她，又抬头看看一脸殷切的老桑夫妇，最终他松开手：“最后一次！”

“嗯。”桑十一点头：“最后一次！”

老桑夫妇提着的心，一下送了下来，桑母抹着眼泪说：“十一，妈谢谢你，你哥对不起你，我们家都对不起你……”

桑十一摇摇头：“妈，不用说这些，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幸福保险大厦的楼下，一大早就有人看到昨天还来闹事的那个人，举着牌子站在楼下，牌子上的内容和昨天的横幅截然不同，有人凑近看的人，才发现上面写得是道歉的话，并承认自己是出于私心和报复故意污蔑桑十一女士，真诚道歉希望取得谅解等内容。

因为连续举了三天的牌子，所以之前看到桑白拉横幅的人，大多是在三天的时间内陆续看到了桑白道歉的内容。虽然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个乐子，但是他们随手拍下的照片，发在朋友圈类似连续剧一样的阐述，多少都讲述了事情的过程。

比如第一天发了横幅的人，下面清一色的留言都是辱骂横幅上那个叫“桑十一”的女人，肯定是做了缺德事，所以才被人这样曝光了，第二天桑白的道歉，就让人换了另外的说辞。

人啊，最是容易被舆论控制的生物，所以网络上才会有那么多听风就是雨的键盘侠。

桑十一在公司门口走的时候，没有停下一个脚步，闪身就进了大厦的门。

培训教室里，桑十一伸手把一杯咖啡和糕点送到沈蓉面前，“请你吃早点。”

沈蓉一愣，随即伸手一撩头发，“给我的？谢谢啦！”

“客气。”桑十一对她一笑。

对桑十一来说，沈蓉既是同事，也是竞争对手，沈蓉还是公司很多人背地议论，觉得她高傲不好惹的对象，但是在桑十一来说，沈蓉是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帮她了。

桑十一感恩于沈蓉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出手相助。

团队二早过后，桑十一问沈蓉：“沈经理，中午一个人啊？”

“是啊。”沈蓉笑，她的外表漂亮，性格高傲，老公帅气多金还顾家，她本人家世还好，除了团队成员，其实沈蓉在公司的人缘并不好，不像桑十一，温婉漂亮，穿衣打扮以及性格都很接地气，跟谁都能聊两句，大多人都很喜欢她。

“哎哟，难得有人请客，必须去啊！”沈蓉平时都是回家吃饭，听到桑十一请客，一口答应了。

“那行，我去下洗手间，你等我一下。”

两人去了楼下的日料店，新店开张，所以干净卫生，环境优美，两人在一个小包间坐下，分别点了两份套餐后，服务员退下，桑十一才郑重跟沈蓉道谢。

沈蓉喝着杯子里的水，笑着说：“弄得着这么严肃吗？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你这么一弄，倒是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了。”

桑十一低头一笑：“对我来说，你就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其实我早上看到横幅的时候，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打了报警电话，只是……我平时还算伶牙俐齿，但是那天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面，我耳朵里听着那些人嘀嘀咕咕的议论说，我第一次体会到人言可畏的力量，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反击。体面的方式似乎没有力量，而我泼妇骂街方式我又做不出来，所以我当时满心都是愤怒。但是你的出现让我一下觉得原来我不是一个人，还会有人知道我的委屈，还是有人愿意帮我说一句话的。就是因为你帮了我，才让我得以平复我内心满腔的怒火，让我知道我该在那时候保持清醒，而不是只能愤怒。”

“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沈蓉淡淡的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妈，那是你妈吧？哦，不对，应该是养母，跟她聊了几句，就差不多猜到她的意思了，有个有本事的闺女，能赚钱了给家里拿钱不是应该的吗？她所有的话里都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很可笑，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养母，只是觉得，这天下怎么有这样的母亲？”

“每个人的命不一样，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有个疼爱的父母，有个美好的家庭的。”桑十一觉得自己的语气都酸溜溜，真的好羡慕啊，“我的命可能就是这样，老天爷就是要让我多磨练磨练，才愿意让我幸福。”

沈蓉伸手托腮，“桑十一，你记着一句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擅自定义别人的幸福。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烦恼？”

桑十一诧异：“你还有烦恼啊？”

“我怎么没有烦恼？我就烦恼我每个月赚的钱怎么花！哈哈哈！”

桑十一无语似的，“我本来就够羡慕嫉妒你了，你这话就是让我恨的。”

但是，桑十一赞同她的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大厦门口，经过报备的举牌让桑白十分疲惫，开始两天还能老实举着牌，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就成了老油条，蹲在地上拿钥匙划着地面，那牌子扔在地上，谁爱看就看，反正他知道了，熬过上午，下午回去他就解放了。

心里恨不恨？桑白当然是恨的，他那天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看到裘安生搂着桑十一上了常一沛的车，一下就被刺痛了眼。

就是因为那对狗男女，所以他才那么倒霉。

房子没了，车子能不开就不开，现在在外面住，晚上也只能睡着折叠床上，这些狼狈，都是因为房子被裘安生和桑十一骗走的缘故。

他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戳着地面，手里的钥匙尖都染了泥巴在上面。

正午的太阳照在背上，在地面投射下一团阴影。桑白正嘀咕的咒骂着裘安生和桑十一，面前的突然出现一双皮鞋，桑白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站在他面前，桑白一眼认出这个人，这是跟着常一沛去派出所的那个人，他顿时警惕的问：“干什么？”

对方抬头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也没人看着你，还不走？”

“我问你想干什么呢？”桑白提高声音。

对方给他递了一张名片：“我是苏城日报百姓帮的专栏记者，我姓苏，你可以叫我苏记者。我那天都看到了全过程，对你的事很感兴趣。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说说你的事，说不定，我还能帮助到你和你的家人。”

“你不是跟常一沛一伙的？”桑白问。

“常一沛？”苏记者笑着点头：“认识，一家报社的，不过不是一个部门。她那种大记者，我能比吗？一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拼命，把自己弄成老姑婆了，还天天自以为是。”

这几句一说，桑白就听出了这人的立场，原来跟常一沛不对盘，难怪那天全程不说话，只是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的。

“我的主要工作是帮咱们苏城老百姓提供帮助，比如说家庭矛盾，比如说房产之争，再不然说像你这种情况，一家人相互扶持和睦如初，是我这个专栏的目的。”

“真的？”桑白一下站起来，三两下把那纸盒装折叠到一块，扔到了垃圾桶，“你真的能帮我？”

“追寻事实真相，探访事情本质，解决家庭、邻里矛盾是我的主要任务。”苏记者说：“只是全程解决需要摄像，我要经过你的同意，这样才能出现在正常播出。”

“这能上电视不能？”桑白立刻问。

“我这边的是分两个部分，一个是网络新闻发布，一个是报纸刊登，可以说是上电视的。”

桑白瞬间来了兴致：“我同意了！”

这次非要让桑十一身败名裂，只要事情闹大了，看她还有什么脸活。

“我现在道歉是被逼无奈，派出所有他们认识的人……”桑白现在就要说，苏记者摆摆手：“这样，下午的时候，我们约好时间见面，那时候摄像师会来，到时候你把事情的过程说一遍，让我们看看怎么解决你这边的困境。”

桑白快速的答应，分开的时候，还再三叮嘱苏记者不要忘了时间。

苏城日报社里，苏记者特地找到常一沛：“小常，那小子同意做采访了。我这两天就盯这事，准备你的钱包啊！”

常一沛立刻朝他比划了一个的手势，“哥，这事办妥了，我绝对请你吃海鲜大餐，一天都不拖！”

苏记者笑呵呵地去准备采访材料去了。

常一沛给桑十一打电话，告知她桑白要接受采访，让桑十一那边做好准备，到时候苏记者肯定是要找到他们这边问话的，不但如此，老桑夫妇那边都要采访到，记者嘛，追寻的不就是全面客观的真相？如果被其中一方三言两语就引导的偏了方向，那还是算什么公正客观的立场？

桑十一握着电话：“我知道了，我会跟安生说一声的。”

“……嗯，也行。”常一沛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反正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好，我知道了。”桑十一说完这话，突然想到常一沛之前不是说一直在做以恋爱之名诈骗团伙的报道吗？她觉得有好长时间没听到常一沛提这个报道的进展了，她随口问了句：“对了一沛，你那个报道怎么样了啊？”

常一沛一愣，“报道？什么报道？”

“就是你一直在跟进的那诈骗团伙报道啊？你不是还怀疑过安生吗？你忘啦？”桑十一笑着说。

常一沛回答：“哦，那个啊，我们老大说没意思，不让我发。所以，啧，就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