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草木逢春,时间如水流逝,转眼之间,大明天启四年的春天来了。
万物重生、冰雪消融,在遥远倭国的平户岛上,同样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蓬勃景象。
田间地头,农户们在仟佰间忙碌,一年的收成就看春耕的播种效果。日本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稻田在岛上见缝插针一般遍布着,绿油油的秧苗从勤快的农人手中一株株的插入泥水间,冬季里一片荒芜的良田变成绿色的毯子。
在这样忙碌的春耕中,那片山坳中的乌香地就显得很异样了。
他们不播种,他们在忙着收割。
聂尘手持镰刀,站在头前,身后郑芝龙、郑芝豹、颜思齐等人端着簸箕、拿着工具,黑压压的站在身后。
双手合十,按照农人规矩拜了农神后稷,焚香三道,遥敬土地山神。
聂尘起身,走到地里,掀开了笼罩在苗株上面的一层布。
他的手稍微有些颤抖,不过当苫布被掀开,露出下面果实饱满的颗颗乌香时,颤抖变成了喜悦的叫喊。
“熟了!成熟了!”
无数颗脑袋一拥而上,堆在他身边围观,颜思齐惊奇的说道:“这法子当真能行啊!没想到冬天的植物罩上一层布,就能如春夏的天气一样成长,这可真是长见识了!”
郑芝龙傲然道:“我大哥可是读书人,自然见识广了。”
颜思齐不认可这句话:“那怎么旁的读书人没这本事?”
郑芝龙解释:“我大哥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他读的书比一般人多得多。”
颜思齐不置可否,心想我和聂尘在一起呆了小半年了,朝夕相处,也没见他看过什么书啊,非但没看书,连字都很少写,除了在面馆每天记账,连笔都不摸,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商人。
不过说起记账,颜思齐又觉得聂尘有异于常人之处,他居然用的一种怪怪的符号来记账,当颜思齐奇怪的偶然问起,聂尘答道这是阿拉伯数字。
大明朝什么时候有这种数字的?阿拉伯又是什么鬼东西?
算了算了,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读书人的事,一个船夫海盗能想通么?当然不能了。
于是颜思齐也不去纠结这些问题,只是问:“聂老弟,其他的苫布,都揭开吗?”
聂尘用镰刀割下一颗乌香果实,放到鼻尖下细细的嗅了嗅,咧开嘴笑起来。
“都揭开,赚钱的时候到了!”
众人欢呼一声,虽然不知道怎么用这些黑乎乎的玩意儿赚钱,不过聂尘这么说了,就指定能赚钱。
大家一起涌入地里,七手八脚的去揭苫布,漫山遍野的苫布用竹条撑起,把这片地罩成了一块块密实的温室,当苫布一揭开,满地的乌香就在春风里绽放出浓浓的香气。
簸箕和背篼一起上阵,镰刀飞舞,人声呼喝。
大颗大颗的乌香被收割下来,装入竹编的背篼簸箕中,送到面馆后面的小仓库里,一层层的码着。
仓库中装了一个巨大的灶台,一口硕大的锅架在上头,劈好的柴火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边,数十个坛坛罐罐放在一旁,聂尘独自呆在这里。
他深深的呼吸一口空气,在脑海里重新回忆了一下后世大学里上药剂课时学到的知识,开始点火。
熬制福寿膏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关键是工艺火候的掌握,第一锅熬制出来的东西黑糊糊的宛如米粥,自然是失败的。
聂尘掂起一点,闻了闻,气味如同烧焦的木头,这种东西当然没法吸食。
“失败是成功他妈,再来就是。”
抖擞精神,他换了一点原料,烧火再熬。
外面的面馆中,颜思齐和郑芝龙守在柜台边,一面招呼人来人往的顾客,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跑船的日子如何?很刺激吧?”颜思齐作掌柜打扮,站在柜台边上打着算盘,裁缝出身的他做起面食生意也如鱼得水,很快的适应了新的身份,把面馆经营得紧紧有条。
郑芝龙皮肤被晒得黝黑,面孔被海风吹得好似老槐树的皮,布满沟堑,越发的显得老成,他闻声兴奋的说道:“确实刺激辛苦,不过多亏颜大哥你调给我的几个老水手,帮了大忙,没有他们,碰上大风大浪就靠我们几个新手还真应付不过来。”
颜思齐笑道:“海上行舟无非熟能生巧,多跑几次就好了。”
“颜大哥,你说我大哥在后头熬的东西,真的能卖大钱?”郑芝龙手里叮里当啷的耍着几个铜板,向颜思齐询问道:“我在海上的时候,你和他一天天的就种乌香?”
“聂老弟做的事,我怎么懂?”颜思齐咧嘴一笑:“你和他是兄弟都不知道,我怎么懂?”
顿一顿,他又说道:“不过我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有道理。”
“道理?”郑芝龙困惑的挠挠头:“我倒是觉得有神灵护体,你看,我们从澳门过来,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铺子有了,田地有了,还有了一只船。一只船啊,颜大哥,你以前当船老大的时候,用了多长时间?”
“差不多五年吧。”颜思齐倚在柜台上,露出职业笑容,从一个倭人手里接过十几文面钱,用倭话道一句“慢走”,然后继续对郑芝龙说道:“先说清楚,那船不是我的,是李旦李老爷的,我只是个船老大。”
“是吧?你五年卖命,还换不来一只船,为何我大哥一来李旦就给他一只船,这不对啊。”郑芝龙揣测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人各有命,聂老弟骨骼清奇,一看就是命贵之人,哪里是我这样的糙汉能比的。”颜思齐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不过你若要我说,聂老弟讲义气、胆子大、有头脑,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他的那些想法思路,我一个也想不出来,李旦器重他也属平常。”
“换做是我,这样的人才,别说一只船,就算把我女儿嫁给他,我都愿意。”
郑芝龙眨眨眼,问:“颜大哥你有女儿?”
“没有。”颜思齐理直气壮:“我连老婆都没有。”
“.…..”郑芝龙无语的看着他,手里抛来抛去的铜板乒乒乓乓的掉到了桌上。
两个倭人进店来,大声招呼要吃面,颜思齐熟练的把抹布搭在肩上过去,将抹布在桌子上象征性的擦了两下,朝后厨大吼道:“两碗面!”
郑芝豹在厨房窗口里答应了一声,起锅煮面,伸手在橱柜里的一个布袋中用两根手指捻出了几抹粉末来,放到加了高汤的面碗中,随手又将布袋掂了掂,不安的自语道:“没多少了,得给大哥提提,要再弄点乌香粉了。”
而在后面的仓库里,聂尘顶着被烟熏黑的脸,拿起搅拌了许久的木勺,从烟雾缭绕的大锅里舀起一坨仿佛果冻一样的黑色东西。
这坨东西一起锅,就窜起一股香甜的味道,令人愉悦,聂尘闻了一下,心中就乐了。
“这就是福寿膏了。”他小心翼翼的把它装进一只瓦罐里,动作轻柔仔细:“小日本啊,别怪我,不踩着你们,我心中不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