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元年,五月,小暑。
天气晴朗,微风习习。
爪哇岛巴达维亚港,一片螺号长鸣,呜咽声中,穿着笔挺红色海军制服的科恩总督踏上了“艾米丽尔”号盖伦战船的甲板,他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头顶宽檐帽的羽毛在风中轻轻飞舞,炯炯有神的大眼和打了须蜡而发亮的胡须无一不在彰显着尼德兰战士的威风。
站在前甲板上,左右两侧架在船舷上的六磅炮被擦得一尘不染,他扫视面前的海面,一长溜的战船在“艾米丽尔”号身后整装待发,岸上欢送的人群正在欢呼,他们兴奋得连声调都破了音。
这是期待船队凯旋的欢声,盼望伟大的科恩总督再次带回不菲利益的期盼。
所有的人都看着科恩,也许由于距离的原因他们看不清人,但看得清那一身红色的制服和白色的羽毛。
“起锚!升帆!”
科恩大喝一声,发出了号令,伴着他的大手猛地挥下,几十个水手一齐发力,将早三根横桅组成的主帆利落地升起,白色的横帆如一块巨大的幕布,刺眼夺目的出现在岸上围观的人群面前。
旗舰升旗,是出发的信号,很快的,其他船只也逐一升帆,港内像腾起了一片白云,壮观无比。
“哇”
欢呼声达到了,无数人在挥舞手绢、衣服,五彩缤纷,大家心潮澎湃,为目睹这样伟大的场面而泪流满面,强大的荷兰船队膨胀了所有人的心。
“呜”
低沉的号声中,已经绷得笔直的缆绳被解开,“艾米丽尔”号一马当先的缓缓离开,迎着早晨的朝阳,驶向外海,在它身后,一长溜大船紧紧尾随,它们全都拉起了两舷的遮炮板,黑洞洞的炮口伸出舷墙外,这又一次刺激了观众们的心,他们声嘶力竭的喊着,欢送属于巴达维亚的英雄。
风吹帆动,船渐行渐远。
“阁下,港外的海盗船还没有集结完毕,是否需要等待他们一下?”一个同样穿着红色制服的海军将领走了过来,满头金发,身形挺拔,他是科恩的副手,鲁伊特海军上校。
“没有集结完毕?”科恩本来站在艏楼上惬意的吹风,听到这个消息不禁闷哼了一声:“他们在哪里?”
“在左舷。”鲁伊特指着一个方向:“我数了数,只有二十三条船在,还差十来条。”
科恩抽出千里镜,放到右眼上朝左侧了望,看了一阵,放下镜子扳起了脸。
“不必等了,这些散漫的家伙,毫无时间观念,要不是需要他们凑数,我都不会找他们一起去马尼拉。给在这里的人发信号,让他们跟着,没来的就随他们去吧,错过了这一次,今后必然会后悔的。”
“好的,阁下。”鲁伊特顿首答道,随即笑起来:“其实若是情报准确,这些海盗就是多余的,凭我们这次的实力,完全可以直接碾压西班牙人,就那两条克拉克船稍微棘手点,其他的不足一提,需不需要本地海盗们助阵都不重要。”
“情报一定准确,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西班牙人虽然傲慢无度,但也笼络了一批当地海盗,再说防守一方不必出海,马尼拉的炮台很强大,有一些炮灰去冲锋吸引火力,有利于我们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马尼拉。”科恩道。
“阁下,我在这里重复一下作战计划,请你看看有没有疏漏。”鲁伊特态度很恭敬的摸出一本厚厚的精美大本子,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满了文字,念道:“首先,我们会用均匀的速度抵达婆罗洲,在北面的文莱港进行补充给养和修理船只、进行短暂的停留,两三天后,以最好的状态急速北上,同时集中婆罗洲的当地海盗船,加上从爪哇岛跟随我们一起出发的,预计会超过六十条本地船。”
“然后,在吕宋岛以南的苏禄国棉兰老岛附近,船队分兵,以三路分进的姿态进攻吕宋。”
“第一路,是本地海盗的骚扰船队,数量二十艘,以双桅快艇为主,他们的任务是抵达吕宋岛西北面之后,进行巡逻和警戒,防止和阻拦从明国来的增援力量,虽然这种增援按照情报是不会发生的。”
科恩点点头:“让那些破船烂钉去干这个很合适,你继续。”
“第二路,是我带领的拦截船队,计有一条搭载四十门炮的盖伦船、两条征用的归国大船,以及五条亚哈特快船,加上附庸的本地海盗船,共有船只二十三条。任务是开往吕宋岛东面的萨马岛,在那条从新大陆到马尼拉的必经之路上拦截满载黄金白银的远洋运宝船,截断西班牙人的财源,让他们一盎司的黄金都拿不到。”
“第三路,也是我们的主力船队,由阁下你亲自带领,包括两条主力盖伦战船,两条归国大船,三条亚哈特快船,以及多达二十五条以上的本地海盗船,集中攻击马尼拉港,任务是彻底摧毁岸上炮台和登陆,将西班牙人赶到海里去喂鱼,把我们的旗帜插在圣地亚哥城堡的尖顶上。”
念完这些,鲁伊特合上了本子,科恩在眼睛微闭着,在脑子里思量了一阵,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非常完美的计划,没有瑕疵,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执行。”
“我觉得唯一可能发生的意外,就是那些本地猴子。”鲁伊特提出自己的想法:“他们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缺乏纪律,很难说会不会擅自行动,特别是担任第一路的骚扰船队,他们会不会自作主张的去劫掠吕宋岛附近的外岛港口而脱离自己的位置?”
“我会嘱咐他们的,哦,不,是严格的命令。”科恩拍拍身边那一根粗大的斜桅,斜桅伸出船头很远的距离,上头的三角帆吃满了风,这是船只能够灵活转向的强大助力,没有它,笨重的艾米丽尔号转向会变得很笨拙:“海盗当然不能像海军那样遵守号令,不过若是进行严厉的管理,同样也能起到脱胎换骨的变化,不要忘了,我们东印度公司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海盗,所以关键在于谁在指挥。”
“正是如此,在阁下的有力指挥下,猴子也能变成狮子的。”鲁伊特拍马屁,在科恩当上巴达维亚的总督之前,他的官衔是海军中将,比鲁伊特高级得多。
“哈哈哈。”科恩发出爽朗的笑,他转过身来,看向忙碌的甲板,阿姆斯特丹船厂生产的这条大型帆船上所有的桅杆都是用的软帆,软帆的优势是帆的面积很大,桅杆能做到很高,在远洋航行时能最大限度的利用风力,但帆缆操作极为繁琐,多到数不清的滑轮和绳索可以让初初登上船的菜鸟看到头昏,艾米丽尔号上的水手一大半都是甲板帆缆手,足见这艘船操作的复杂程度。
辽阔的大洋上,船队呈纵队航行,点点的船影一直延绵到很远的地方,如同一条黑色的珍珠,荡漾在蓝色水面上,规模宏大。
“这是尼德兰的骄傲,伟大的国家。”科恩只觉浑身血液澎湃,他想起了在欧洲经历过的每一场海战,那些烽火连天、炮声隆隆的岁月令他一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燃起斗志。
“荷兰的时代已经到来,我就是那个铸造历史的人!”他双手按住舷墙,目光如狼的盯着远处的波涛:“看吧,东印度公司会在我的带领下成为欧洲最大的公司,远东的财富会给我们带来取之不竭的财富,有了钱,西班牙人、法国人、丹麦人、瑞典人都会在我们的脚下俯首,荷兰终将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就像一百年前的西班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