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海水中分，疍民张铁匠从水底浮上来，张大了嘴，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把挂在脖子上的猪膀胱扯了下来。

水靠里的空气总有一股子猪骚味儿，吸久了容易头脑发昏。

接二连三的，身边又有几个脑袋冒出来，如出一辙的挂着水靠，张铁匠数了数人头数量，简练的说了一个“上岸”的词，向岸上游去。

几个赤身疍民爬上珊瑚礁上的灌木丛时，几双手伸出来，把他们拉了上去。

“怎么样？有没有被震到？”郑芝龙急急的上下打量：“混江龙威力好大，我在岸上都被震得心底发毛，你们在水里有没有事？”

“无妨，我们躲得远。”张铁匠爽朗的笑，伸出大手抹一把脸上的水：“在水底下混了一辈子了，点个火把自己炸着了老夫就没脸爬上来跟你说话。”

“这水底下的功夫，还是你们疍民厉害。”郑芝龙竖起了大拇指，探手递了个酒葫芦过去：“能在下面憋那么久不冒泡，我们没这本事！”

张铁匠得意的大笑起来，仰起脖子闷了一大口，转身把葫芦递给其他疍民：“上好的烧刀子，喝一口，加点心气，等会还要下去的。”

疍民们接了，传饮烈酒，嘴里嘻嘻哈哈的说着话，不外乎是蕃船巨大，也抵不过混江龙的威力大之类的。

“请老丈休息下，等会还得继续布置水雷，荷兰人惊惧之下可能会一窝蜂的硬闯，早些布置妥当放心些。”郑芝龙朝海上看了一眼，剩下的那条亚哈特船正在原地发蒙，港口中的荷兰船也停止了炮击马尼拉城，大概船上的人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郑总管放心，我们已经把水底龙王炮放了七八个，全放在航道上的，管他多少船来，只要敢出港，必定会从雷上面过，龙王炮的威力比混江龙还大，一个弄沉他两条船没有问题！”张铁匠气壮如牛的答道，昂首挺胸。

“不过海底龙王炮用的绊绳带动火镰火石打火，容易出岔子，没有混江龙直接明火点燃那样稳定。”郑芝龙有些担心：“而且这些家伙是从大明火器库里买的，谁知道放了多少年，就怕哑火。”

“郑总管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用猪肠子做了套子，引线在肠子里，水不能进，用它来做备份，万一没炸响我们就人工点火，保证不会哑火。”张铁匠胸有成竹的说道，还拍了拍胸脯：“来的时候我在夷州和卜加劳那红毛鬼计议好了，雷也是红毛鬼亲手改良了的，如果炸不响回去红毛鬼会光着身子在街上跳舞给我们看，安心吧。”

“卜加劳发了这样的誓？”郑芝龙的心一下放松了许多，稳重的卜加劳敢这么说必定有十成的把握，虽然红毛鬼毛茸茸的身子没啥好看，但足以证明这些经过夷州改装过的水雷质量不会出问题。

“那可不，不过我答应他回去后把这次水雷作战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要继续改良，将来可能想靠这个来卖钱。”张铁匠道：“话说回来，聂龙头究竟是怎么想到用这些大明官军都不喜欢用的家伙来炸红毛鬼的？他又怎么想出加厚雷壁、扩大外形、把木头换成铁的改装点子？这么一改装可比原来的混江龙强了无数倍。”

他坐在地上搓搓手，把一根长长的芦苇管子搓去毛边，放到嘴边吹了吹，确保里头通畅到底，嘴里感慨道：“我们水鬼队里有从大明水师军户里过来的人，他们都说这些水雷在大明水师里是蒙尘的废物，没人用，这么些年来连一条舢板都没炸过，怎么在聂龙头这儿就整出了这么大动静？着实想不到！”

郑芝龙嘿嘿一笑，拍拍身边推车上还未卸下的一颗大大铁疙瘩，道：“我大哥的想法神出鬼没，非常人能及也。”

“确实！”张铁匠站起身来，道：“四海龙头的位置岂是常人能坐的？那是得天上星宿下凡才能干的活计，不说了，郑总管，还有几颗混江龙得送到海上去，水底下也还有水鬼营的几十号弟兄，我们不能耽误久了，这就继续。”

“大哥让你做水鬼营千户是看对了人，这等劳神的事只有你才做得到。”郑芝龙也站起来，掀去盖在推车上的苫布，把一颗颗外形如同一个个巨大水缸的雷露了出来：“不过万事安全第一，若是事不可为，千万保重性命，来日方长啊。”

“我晓得的，聂龙头也这么给我交代我。”张铁匠重重点点头，一个箭步就跳上了推车：“来，小子们，干活了！”

疍民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大水缸抬了下来，这些铁家伙重的很，几个人使出吃奶的劲才抬动它们，众人把它们挪到水边，沉入水里，然后疍民们下水，推着水雷悄无声息的在水中潜行。

水面上，只能看到一根根换气的芦苇杆。

荷兰纵队科恩当然看不出来这些细细管子下面潜藏的威胁，他一脑门子问号，找不到答案。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大声问道，向左右的人侧头：“船怎么沉的？！”

无人应声，大家都是四顾茫然，全是问号脸。

“”没有得到答案的科恩心里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惊惧，他想了想，觉得事情非常诡异。

抬头看看面前的马尼拉城，一片硝烟之中，枪声剧烈，里面残余的巴达维亚海盗还在困兽犹斗，不时有人从城里逃出来，远处高耸的圣地亚哥城堡上，有一面黑旗冉冉升起。

这座城，换人了。

恍惚之中，科恩有些迷茫，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呆了，注视着黑旗下的圣地亚哥城堡大阳台，脑子里当机般的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发生的？早上的时候自己还掌控一切的坐在上面的大阳台上喝椰子汁，怎么现在就这样了？

“轰！”

脚下的船身突然一震，差点震得没有抓紧的科恩一个踉跄，停顿了片刻的炮击此时再次开火，一门又一门的大炮继续把弹丸射向城里，也不管打中的是什么人。

震天动地的炮声惊醒了懵逼中的科恩，他猛然清醒过来，双手撑着舷墙，大声喊道：“停止炮击，停止炮击，升帆，先”

他的喊声很快被打断了，又一声巨响从港口处传来，响声如火山喷发，沉闷无比。

科恩木然几秒钟，然后几乎是颤抖着转身扭头的，这响动好熟悉啊，跟刚才的那一响一样一样的。

冲天的水柱映射到他的蓝色瞳孔里，堵在港口的那条剩余的亚哈特快船跟它的伙伴一样，在水柱中飞上了天，船身像个玩具般的跳跃、分裂，帆布如一块手绢一样被撕开，漫天的水花里，人和物的碎片五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