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我才开始继续找工作。

一起去留学的同学在回国前就开始找工作，我也跟风投简历，但投了半个月都没回复，说要录取我的都准备把我调剂到翻译部。

有天我在电话里问梁秋涧：“要是我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没事啊，我养你好了，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他在电话那旁风轻云淡。

因为他从不担心失业或者生活无所依托。

「但是，我该感谢梁秋涧，正是他的态度让在我进入社会的头两年里能无忧无虑。」

梁秋涧问我就那么想进文学部？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因为学语言的出路太窄，而我又对当翻译没有兴趣。

在国外的那一年里Daniel给我讲了许多他和责编的有趣事件，让我觉得好像当文学编辑也不错。

于是梁秋涧拜托了梁教授，梁教授把我推荐给他朋友开的一家公司——春秋杂志社。那是我不敢妄想的文学之都。

但是春秋的人事部说现在文学部人员是满的，我可以先去新闻部工作，等有空位了就把我调过去。

我想了想，无论如何，毕竟是春秋杂志社啊，于是我答应了。好像走后门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习惯，进外校也是，进公司也是。

谁知我进新闻部做的还是翻译工作。把英语新闻和西班牙语新闻翻译成中文，把中文新闻翻译成英语和西班牙语。

我上班后和梁秋涧见面的时间就少了很多，有时早上走的比他还早，不能像找工作时常常对他说“慢走，晚上早点回来”。

九月末的时候我成功接受了吕月白的别墅。

我本来考虑把它当慈善捐了，但我无意间问起吕月白的律师，为什么吕月白选择把别墅给我时，律师回答：“吕小姐说过，女性应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这样才能拥有自己的空间，也能在婚姻出问题时有底气。所以我认为她是希望您和梁先生以后的婚姻顺利吧。”

不，她是希望梁秋涧的婚姻顺利。

于是我没有捐掉，我想那可能算是她对梁秋涧的寄托吧。

十月，梁秋涧坚持要同我妈见面。我说那正好，国庆节时我家有一场家庭聚会，虽然平常我不去，但这回可以让他见识一下我那所谓的家人们。

“你的家人们不好吗？”梁秋涧察觉我的话外之音。

“我无法评价，因为很多都是长辈。但是，你还记得我从国外托运了很多化妆品回来吗？”

厨房里，梁秋涧洗碗我洗水果。

“记得，你给他们带的？”

“不只有我的家人，还有我妈的朋友。但我只收到了30％的钱。”

“为什么？他们不给吗？”

“第一，他们不想给，”我往梁秋涧的嘴里塞了一个圣女果以确保不酸，“第二，我妈总是很慷慨。”

“慷慨不是什么坏事。”梁秋涧嘴里在嚼圣女果，说得含糊不清。

“如果她帮助真正的好人我没有意见，问题是她从不思考一下就去帮忙，甚至到最后还损害了自己的利益。”

说完我端着一盘圣女果去书房加班。自从我工作了就时常霸占书房的书桌，梁秋涧只能躺在一旁的摇椅上看书。

「回忆到这里我又思念起了梁秋涧。」

我拖到聚会的前一天才和我妈说我要带一个男人去参加家庭聚会。

「你找男人了？

是的。

所以你说你在外面租房子其实是骗我的？

是的。

他多大？

33。

有钱？

有钱。

你见了他的家人朋友吗？

见了。

好。那你们快点结婚吧。

我们不会很快结婚的。

你表妹已经生儿子了。

她才22，又没上过大学，还是未婚先孕，你要我和她比？

没要你们比，但谈恋爱总归是个玄的，结婚有了孩子才是实的。

别拿你的价值观规定我。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价值观。

你就不怕我找回来一个骗子？

你是我养大的，我知道你找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你就这么爱钱吗？

别说我，是你结婚。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你明白吧，爱情都会淡的，别那么天真，安安。」

国庆节。

梁秋涧拎着礼物去见我妈，我妈随便问了几句他家里的情况，然后问我和他什么时候结婚，那种迫不及待要把我转卖的模样让我反胃。

我们开车把她载到叔叔住的房子去。在电梯里我妈明显的表现出紧张，她不停的搓手、清理嗓子。

我们三人拎着大包小包敲开门，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开的门。她开门看了我们一眼后就走了，对客厅里的人喊：“你伯母来了。”

我们三人把礼品放在玄关，堂弟走来喊了声“伯母好”，忽视我和梁秋涧，然后拿了六只鞋套出来。

我和我妈带着梁秋涧进了厨房，厨房里只有我奶奶一人忙前忙后，我看着她那副劳累的样子一时间恨不起来，只觉得心酸。

“奶奶，”我介绍梁秋涧，“这是我的男……”

“您好，”梁秋涧朝奶奶伸出了手，“我叫梁秋涧，是安篇的未婚夫。”

奶奶还没正式的和谁握过手，把刚择了菜的手往围裙上使劲儿蹭了蹭，然后肢体僵硬的和梁秋涧握手：“你好，你好。”

厨房太狭小，我和梁秋涧打完招呼后就去了客厅，留我妈和奶奶在厨房做饭。

我堂弟和他的小女朋友横七竖八的躺在沙发上打游戏。

“你爸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

“和那个女人去买酒了，”堂弟瞟了我和梁秋涧一眼，“说是要好好招待你们。”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们家啊。”

没多久我叔叔和那个女人回来了，两人拎着一瓶白酒和一份烤鸭。

我去玄关和叔叔打招呼，他一边换鞋一边说：“哎呦，稀客稀客，听说你还带了个男人？在哪里，给叔叔我看看。”

梁秋涧本来站在我身后，听了叔叔的话后向前走了几步，站到叔叔面前，和他握手：“您好，我叫梁秋涧，是安篇的未婚夫。”

他和叔叔握完又和那位女人握手。

叔叔勾搭着梁秋涧的肩把他带去餐桌那坐下。

我扫了那个女人一眼，几年没见，风尘味终于淡了点了点。

“你今年多少岁？”

“三十三岁。”

“那比这丫头大九岁哩，不过现在你们年轻人好像都好这一口。”叔叔自娱自乐的笑起来，“你的工作是啥？”

“医生，在市二医院上班。”

“医生！不错不错，有文化。”

“你家里是干啥的？”

“家父是W大的教授，家母也是医生。”

“书香世家啊，我们家真是高攀了。”叔叔把我叫过去，“安安，你以后要好好服侍秋涧啊。”

我看着神情略有尴尬的梁秋涧，他没有维护我，就像他无法狠下心去追求吕月白一样，他在温柔的同时也是懦弱的。

吃饭时餐厅显得有些拥挤，毕竟突然增加了三个人。

在餐桌上，那个女人不时给叔叔夹菜，叔叔就对我说：“你也夹菜给秋涧啊，看你婶婶对我多好。”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感情好不好又不是由夹菜决定的。”

叔叔正要开口怼我，奶奶抢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回答的是“还没定下来”，梁秋涧和我妈却都说“过两年”。

奶奶转了转眼睛，问：“那你们会在洋洋之后结婚吧？”

我妈惊讶：“洋洋才24，这么早结婚干什么？”

“24不能结婚啊？伯母您这说的什么话。”

堂弟和他的女友甜蜜对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妈好声好气的道歉。

一时间餐桌安静下来，奶奶趁机发话：“难得所有人都在这里，我说两句。”

我只顾着埋头吃饭，我带梁秋涧来就是想向他展示我真实的家庭。

“关于这套房子，我们四人住很久了，和邻居也混得很熟。本来你这是为了给安安当嫁妆用的对吧？”

我不抬头都知道奶奶、叔叔和那个女人正用贪婪的眼睛盯着我和我妈。

“但是安安这一时半会儿还嫁不了，洋洋又等着婚房，所以……”

我把筷子往碗上用力一放：“不可能。”

梁秋涧用手背敲了敲我的大腿外侧。

叔叔一嘴酒气，训斥我：“大人说话，孩子掺和什么！”

“我二十七岁了。这套房子不可能给任何人，它是我妈的财产。”

那个女人说：“是你妈的财产所以应该让你妈决定。”

我咬住牙关，克制着愤怒。我的叔叔本是一个老实又胆小的人，自从离了婚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就变得油嘴滑舌，见钱眼开。

奶奶知道在我这里行不通她，但刚好我那唯唯诺诺一辈子的妈妈坐在她身边，于是她深情的握住我妈的手。

奶奶语重心长：“我们都知道你不容易，这么多年一个人扶养着安安，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是一个人把他们兄弟两个养大的。但现在洋洋是家里这一代唯一的男娃，不能让他过苦日子啊，对不对？”

我妈没回应，要是她能把骂我的力气用来骂这群人该多好。

我叔叔也开口了：“姐，不是我说，当年你们买这个房子的时候钱不够我可是借了十万元给你们的吧。而且你们家本来就有一套房子了，这一套让给我们又怎么样呢？”

我妈抬起头来僵硬地笑笑：“下次说吧，孩子在呢，下次说。”

那位女人瞟了眼梁秋涧，附和道：“下次说吧。”

聚餐快结束时我准备去洗手间上个厕所，好巧不巧的听见表妹和表弟在厕所里的对话。

“你看了马安篇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没？”

“看了，比我大差不多一轮。”

“找那么个老男人肯定是为了钱。”

“他不说是医生吗，家里也有钱。”

“又有钱还有文化，马安篇撞大运了。”

“嘁，她还不一定嫁得进去呢。”

梁秋涧先送了我妈回去，然后才和我一起回他家。

在车上他对我说：“我只是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生气。”

“你说。”

“你的妈妈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我在你家看见一些药瓶了。”

我忘了梁秋涧是一个医生：“是的。”

“你怎么不和我说？治疗很花钱的。”

“你已经给予我很多帮助了，谢谢你。”要不是在车上我甚至想给他鞠个躬。

梁秋涧半天没再吱声，他挺聪明的，能明白我。

终于他再开口：“对了，你好像不是很想结婚？”

我点头：“嗯。”

“为什么？因为不喜欢小孩子？”

“也不是不喜欢小孩，”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就是怕疼。”

“怕疼？”梁秋涧也笑起来，“这我还真没料到。”

“话说我家和你家都挺看重生儿子这回事的。”

“你担心你生不出儿子吗？”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

“或者你根本不想要孩子？”

“梁秋涧。”

“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结婚，民政局是开的。”

“结婚、结婚、结婚，你想结婚干什么呢，有了孩子你又怎么样了呢？”

我转过头看着梁秋涧的侧脸：“那就是婚姻、就是一个家了吗？你看看我家，一团糟，你想要这种家庭吗？”

梁秋涧当时没回答我，过了两天是他的三十三岁生日。从那天起他不再愿意做避孕措施，我吃药被他发现了一次，冷战了几天后我主动和解，好在十一月份他就去非洲当医生了。

自从过了二十五岁生日，我总觉得快要和他分崩离析。

「我和梁秋涧的关系变成了一桩有开始也有结束的风流韵事。我说得出它开始的那个时刻，终于有一天，我也说得出它结束的那个时刻。」

我们的平衡点在偏移，梁秋涧越追求家庭的形式我越想逃避，他使我在平衡板上站得越来越高，所以我知道，如果哪天他到达了地面离开了平衡板，我就会从最高处跌落。

我的个性绝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所以，我要在自己达到最高点之前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