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下了飞机,对非洲的一个感觉就是——太热了。
再看看自己身边裹成Muslim的梁秋涧,啧啧。
梁秋涧注意到我在咋舌,就说:“你这是性别歧视啊。”
“我可没歧视别人,就歧视你。”
“别忘了这里有一群我的人。”梁秋涧一手叉着腰一手搭在我肩膀上。
“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我眯着眼看他。
“我妈的人就是我的人。”他傲娇得理直气壮。
梁夫人和几家私立医院的院长在非洲开了所医院,算是做慈善,也迎合国家意愿,维护国家形象。
所以这次轮到她带队来非洲时捎上了梁秋涧,说梁秋涧经验丰富,还会法语。
我不想和幼稚病犯了的梁秋涧争:“得得得,车怎么还没来?”
“他们说来的路上有武装分子抢劫,现在换了条路走。”
“还有武装分子!”
“你不是怕了吧?”他笑我惜命。
“惜命才是对的好不好。”我转移话题,指着不远处的一辆大巴和一辆越野车问,“那是车吗?”
“是的,走吧。”梁秋涧以一己之力拖动两人份的行李。
到了酒店,我和杂志社请的向导沟通好,我先在酒店自行休息,傍晚太阳小点后去医院参观,明天再正式投入工作。
作为唯一以家属之名跟队的非医护人员,我自觉揽上了后勤工作,给十二位医生和翻译发房卡。
梁秋涧在我耳边小声提醒:“把我们的房间安排在一起。”
我一本正经:“这还用你说吗?”
梁秋涧忍不住笑出来,我也笑起来了。
“请快点发房卡。”梁夫人发话。
梁秋涧干咳两声,站得离我远了些,我也严肃起来恭恭敬敬的给各位医生和翻译发卡。
发完房卡所有人都坐电梯上楼,梁秋涧的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倒数第二间,我的是倒数第一间。
梁秋涧放完自己的行李就来了我房间,他惊叹我房间有两个阳台,还有一个正好朝向大海。
“这环境还可以。”梁秋涧靠在阳台栏杆上欣赏大海,“比我以前去的地方好太多。”
“嗯,后面还有别墅区呢。”我整理着行李箱里的衣物说。
梁秋涧继续沐浴海风与阳光:“和刚刚坐车过来时看见的破旧居民楼完全不同。”
“你又不是不知道,再穷的地方都有富人。”热浪一阵一阵的冲进屋内,我对梁秋涧说,“进来吧,空调应该凉快下来了。”
“好。对了,我也要去开我那边的空调。”
我边送他出房间,边叮嘱他:“把行李清好,衣服也挂好,在这里熨衣服很麻……”
然而一出去就看见了梁夫人站在房间门口,背脊笔直,一动不动。
我的话戛然而止,梁秋涧倒是自然:“妈,有什么事吗?”
“请通知所有人,刚刚发生了一场大型交通事故,我们需要现在就上岗。”梁夫人说完就走了。
「我以前一直认为我是害怕梁夫人,但现在我觉得我是过于敬佩她。」
我立马拿起手机在群里发消息,没有回复的医生我一间一间房的去通知,终于在七分钟内所有人都到齐,然后被大巴车载向医院。
一进急诊室就是浓郁的血腥味,熏得我直想吐,梁秋涧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去领取白大褂和器械了。
我站在急诊室的角落里,看见有位病人腿上的肉被削去一大块,白骨裸露,还有一位病人身体被一根铁棍刺穿,救护人员跪在地上保证铁棍不移位。
“翻译!翻译!”一位中国医生喊着,但跟队的只有三名翻译,他们一时间都抽不开身,于是我忍着眩晕恶心跑了过去。
“我会几种语言。”
医生没管我是谁,直接问:“他讲的是什么?”
我仔细一听,不是法文,不是这个国家的常用语言。
我问病人会不会说英文。
病人连忙喊“Spanish”,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西班牙语。
可能因为发生事故的是一辆载着欧洲游客的大巴车,所以语言比较杂。
即便我的二外是西语,但对于医疗术语知之甚少。我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医生的要求问他晕不晕,对什么药过敏,病史之类的。
在确认两遍后,这位头破血流的患者被推进手术室,我已经满手的血了。
我刚洗完手,就又有一位老医生需要翻译,我过去一听,是英文,幸好。
经过一下午,我已经感到精疲力尽,比大学时练习同声传译还累。
当地的一位妇女跑到我跟前用英文告知我饭菜煮好了,我点头致谢。
我通知医生们吃饭时还有几位在手术室里,例如梁秋涧和梁夫人,我便留了几份饭菜。
那位当地的妇女说他们尽量按照中国菜做的。
我笑着说他们太费心了。虽说是按中国菜做的,但这个土豆配野菜也真的是……
妇女还说她们把野菜按照中国的方式翻炒。
我和她闲聊起来:“你叫什么?”
妇女羞涩的笑了一下“:我有个英文名字,我的大儿子给我取的,Eva。”
“你的大儿子几岁了?”
“十八岁。”
“已经十八岁了?你看着还很年轻。”
我想到自己明年一月份满26岁,这位妇女看起来四十岁,她在我这个年纪孩子已经好几岁大了。
“其实我生孩子还算晚的,我十八岁才生大儿子。我们的那里很多女人十五岁就生孩子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才三十六岁,真看不出来。
我笑着点头应和。
梁秋涧和梁夫人从手术室出来时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十点钟。
这里比中国晚五个小时,虽说现在才是中国的傍晚五点,但由于下午太累,我已经昏昏欲睡了。
正当我准备小憩一下时,梁秋涧和梁夫人就走出医院后门,进了这个临时搭建的棚子。我连忙起身,走到还生着火的炉子边,打开大锅的锅盖,把最后的两份饭端给他们。
我坐在梁秋涧跟前看他吃饭,他发现我耳朵上插着耳机,于是好奇问我:“在听什么?”
“西班牙语。”
“对,这是你的二外。”
“但现在有点听不太懂了。”
梁秋涧揉了揉我的头发。只要他一投入工作状态,白天的孩子气就消失无踪,只剩下超出年纪的沉稳。
突然梁夫人清了清嗓子,我们的注意力转向她。
“我们队还有谁在医院里?”
我回答:“还有刘主任和王医生。”
“好,等下你和梁秋涧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们。”
梁秋涧关切的问:“那你们怎么回酒店?”
“今天晚上应该回不去了,你明天早点来。”梁夫人很迅速的解决晚饭,又准备投入工作。
“知道了。”梁秋涧点头。
梁夫人迅速的回了医院。
梁秋涧则继续吃饭,还顺手摸了摸我盘起来的头发。
我立马显摆:“怎么样,我像不像芭蕾舞者。”因为我平时都是披散头发或者扎一个低马尾。我喜欢自己黑褐色的波浪长发。
“好看,有气质。”
“嘴巴怎么突然变甜了。”
在燥热晃荡的大巴上梁秋涧揶揄我:“我看你今天差点要吐了,准备污染一下医院的环境?”
我怕他累便不和他杠,只是盯着自己袖口的血迹:“幸亏听了你的,换了件旧衣服。”
“等你快走的那天我带你去景区玩一玩,到时候再穿好看的衣服。”
“真的吗,那你不许毁约啊。”我伸出小拇指和梁秋涧拉勾。
我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梁秋涧默契的接:“变了就是小狗。”
后来的两天里我每天泡在消毒水味浓郁的医院急诊室里。医生护士进进出出,Eva他们烧饭烧菜满头大汗,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医患纠纷也没有,甚至有的当地护士被中国医生教训也只是偷抹眼泪,他们是真的很谢谢中国帮助他们。
他们的纯朴和感恩之心触动了我,所以我不明白,当某些中国人面对同样喜爱中国的非洲黑人与西方白人时,他们更倾向于白人,就因为面容和其国家发达程度吗?如果真是如此就太肤浅势力了。
况且,我始终相信黑人更能理解黄种人,因为我们都曾受到严重的种族歧视。只是有些黄种人一边反对被白种人歧视,自己却去歧视第三世界的黑人。这有什么意义呢?世界各种族依然不会平等。
还有那些医生,以前是坐诊的教授、主任,养尊处优,现在却每天呆在急诊室里忙前忙后。
我知道也有很多医生不是这样,但我庆幸我所见证的只是伟大的医德。
好不容易等第一波车祸患者都病情稳定了,医生们才真正的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我和梁秋涧他们一些普通医生在同一个办公室,梁夫人刘主任则在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我帮英语不是那么精通的刘教授坐诊完后回到办公室,梁秋涧把饭递给我,我一边吃饭一边写稿子。
王医生凑过来:“你两个多久了?”
“你问这干嘛。”梁秋涧说。
“关心院长的儿子是应该的嘛,到时候帮我在你妈面前美言几句哈。”
又有一位医生凑过来,我知道她,因为她是全队除了梁夫人以外唯一的女医生。
秦医生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梁秋涧简洁的回答:“在急诊室认识的。”
“那你们谈多久了?”秦医生继续问,王医生也凑过来。
梁秋涧妥协:“快六年了。”
“六年!”王医生指着梁秋涧说,“你残害祖国的花朵啊。”
我在一旁看得直笑。
秦医生注意到我,于是走到我身边说:“在这边估计每天都会很忙。”
我说:“你们平时也忙。”
王医生附和:“对啊,回去了也很忙,医生总是停不下来,还有生命危险。梁秋涧之前被一个患者家属威胁,被刀子抵着脖子,于是我第二天就去买了个防护套套脖子上。”
我看了看梁秋涧。
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梁秋涧把眼神撇向一旁。
王医生继续说:“秋涧,你是不是在当无国界医生啊,要不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有个师兄前年去当无国界医生,当时爆发了战争,后来又是病毒,尸体一车一车的,我师兄他们最先不知道是病毒,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感染了,去年就走了,才41岁。”
我打字的手顿了顿。
“没事。”梁秋涧只是轻声回答。
下午医生们看诊的看诊,做手术的做手术。
我便跟着Eva到当地的菜市场体验体验。虽然那都不能算是菜市场,泥泞的路上十几个人摆着地摊,菜钱也便宜到无法相信,一大袋子玉米只要十块钱不到。
我尝试用英文和他们交流,于是我了解到其中一位卖腰果的老人已经七十岁了,他平时做些农活,保证自己的口粮的同时赚点钱,家中有人在工地上班,那些钱用来补贴家用。
因为炎热他们黝黑的皮肤上冒出一滴又一滴的汗水,他们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用力擦干,我能闻到几乎变为黑色的毛巾发出的酸臭味。
Eva买完菜了来找我,我和他们挥手道别,那位七十岁的老人非要送我几根甘蔗,感谢我买了他那么多腰果。
于是我扛着几根甘蔗回了医院,去厨房借刀时被人在二楼的梁秋涧看见了。
“你这是……什么造型?”梁秋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憋着笑打量我。
我朝他喊:“有本事今天你别吃啊。”
厨房的师傅很照顾我,帮我把甘蔗从结处切成一块一块的,我塞了师傅一小袋,然后把一大袋放到医生办公室给那群医生吃。
梁秋涧查完房回到办公室说:“我今天可以准时下班。”
“嗯,难得。”
梁秋涧抬起手准备拿块甘蔗吃,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在他耳边悄悄说:“我留了一袋。”
梁秋涧一脸敬佩的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想起了我妈,如果是她估计会把所有的甘蔗都贡献出来,根本不会关心我吃不吃得到。
说来我有两个月没见她了,电话也是上个月她找问我银行卡密码时打的,不过既然她的医生没有找我,证明她的病情没什么问题。我很遗憾我们母女间落得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