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淡淡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我关了闹钟睁开眼。
其实我半小时前就醒了,因为奶奶、叔叔以及那个女人都来到我家,在厨房里敲敲打打。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门,他们三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安安醒啦。”奶奶见我出来连忙站起身,“我们做了早餐,你饿了吧。”
其实我不饿。
“我先去洗漱。”
“好好好,去吧。”叔叔坐在沙发上说。
老房子的隔音不好,我在卫生间里刷牙时仍能听见叔叔说话的声音:“她拽什么拽,不就有两套房吗?”
那个女人提醒:“你小声点。”
我抬起头看看镜子前面无表情的自己,肩膀平直,锁骨也平直,整个人没有一条温婉的曲线。
画了淡淡的工作妆后我走出卫生间,他们已经把早餐摆好,在餐厅坐着等我了。
我坐到他们的对边,添了一碗小米粥,说了声“谢谢”后开始吃,我吃得很慢,在等他们开口,这种事情逃不掉。
“安安啊。”奶奶先叫了我的名字。
叔叔伸手拦住她,敲了敲桌面:“安安,你已经是大人了。”
我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叔叔愣了一下,然后坐直身板继续说:“你妈妈去世后这套房子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都是你的了,对吧。”
我妈真的很可悲,用自己父母的遗产买了房子却被霸占,终于用自己丈夫的保险金还清房贷,可到头来就连她死了她的婆家惦记的也只有那套房子。
“没错。”
“那这样就好办了。是这样的,你看你爸爸是我的亲哥哥,我是你的亲叔叔,现在你的亲堂哥马上要结婚……”
我不想再听他扯所谓的亲戚关系:“所以你们想要那间房子。”
那个女人插话:“是的,但我们不白要,我们想买下来。”
我继续喝了一口小米粥:“你们出多少钱?”
“你看你觉得多少钱合适?”女人问。
我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角:“我爸十五年前买的时候花了八十万,正如叔叔所说,我们是亲戚,所以我觉得一百六十万比较合适。”
“一百六十万?”奶奶惊讶的声音叫起来,“怎么一下翻了两倍。”
“是啊,安安,都是一家人你不能这么坑我们吧。”
“所以你们觉得多少钱合适?”我很想知道做人能有多恶心。
“这样的,”叔叔靠在椅背上说,“当时我借了你爸十万块钱付首付,现在我不要那十万块钱了,还给你七十万,你把那房子过户给我们,过户费也我们出。”
“所以说你们打算出七十万?”
“是的,你看怎么样?”女人敲了敲桌面。
我扫视他们三人的眼睛,回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叔叔问,“你现在一个人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你堂弟要结婚了,很需要房子你都不愿意帮他。”
“是啊,你这也太狠心了。要是你妈妈在天上看见你这样会伤心的。”
他们再一次提起了我妈,我彻底被激怒了:“我妈自杀的那天早上去过你们那一趟,你们聊了些什么?”
我再扫视面前三人的眼睛,都带着无言的紧张。可能他们就是和她说的这件事,然后我妈不同意,他们就用更卑鄙的言辞攻击她。
“怎么不说话呢?叔叔。”我站起身来往玄关走,“所以您就是这么对您亲嫂子的?”
我拿起挂在玄关衣架上的包和放在地上的礼品袋:“既然你们提起这件事了,我也就说明白吧。要么支付一百五十万把那套房买下来;要么我还你们十万,你们每个月出两千块的房租。”
“两千块的房租?”奶奶小跑到我跟前牵起我的手,“安安,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奶奶,我不过分。”我轻言细语的和老人家说,“那间房子在市中心,您要是自己去租肯定不止这个价。”
奶奶放开了我的手,看来这次没谈拢让她很失望。
我对那两位正当壮年的中年人说:“过分的是你们。”
在搭乘地铁去公司时,恍惚间我看见地铁的窗户上闪现了我妈妈的面容。
年轻,活力,爱笑,温柔。
我的鼻子紧了紧。
我在公司门口碰见了陈梓昕,她挽过我的手臂问:“你还好吧?”
“还好啊。”我点点头,“对了,这个给你。”
我把礼品袋给她,因为她送了情却因为加班而没时间吃酒。
“谢谢啊。”陈梓昕接过礼品袋,“你干嘛这么快就上班,不是还有两天的假吗?”
我刷了员工卡进入公司:“还是早点上班吧,好不容易进的文学部。”
我的余光瞟到陈梓昕的嘴角僵了僵,她试探着问:“你要冲业绩了?”
我不喜欢自己那么敏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业绩烂成什么样子。不过好像你最近又签了个作家吧,说不定拿奖的就是你。”
我们进了拥挤的电梯,陈梓昕说话的声音变小,却带压抑不住的兴奋:“是啊,我们不是一直负责线下作家吗,这是我第一次带网文作家,他可火了呢,我见过他两次,才二十三四岁,长得也好看,白白嫩嫩的,看着像个好孩子。”
“是吗,那你说不定可以和他发展出什么火花来。”我调侃她。
“唉,我这个老阿姨倒是没指望,只期待他多写点文章就好了,对了,他今天还要来和我谈出版。”
我们出了电梯走进文学部时正好撞见从另一台电梯出来的青石川。
陈梓昕大声喊道:“主编早。”
我则朝青石川弯了弯腰。
他朝我们点头示意。
我跟着青石川进了他的办公室说想提前上班,他说可以,要我去人事部做个记录。
他总是那样面无表情,冰冷无比,我很好奇这样的人是如何当上文学部主编的,他该去新闻部。
在基本忙完落下的工作后,我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去人事部做记录。
其实就算是在葬礼期间我也没有真的闲着,作者找我改稿和咨询参赛事项时我都会很仔细的解答,与其在家里工作不拿钱,还不如直接来上班。
刚走出文学部,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从我身边闪过,我没来得及躲,被撞了一下,整个人歪到墙上。
这大上午的真是有够衰。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人影连忙道歉。
我拍了拍身上的墙灰:“没事。”
“安篇姐,是你?”
我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于是我侧过头看向他:“你好,边阳。”
“你在这里上班吗?”
“是的。”
边阳挠了挠自己清爽的寸头,有些害羞:“我是来谈出版的。”
“是吗,祝你成功。”我说完就要走,这位大男孩却不依不饶的拉住我的袖子。
“安篇姐,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哦,抱歉,我有点忙,可能没看见。”我朝他道歉。
“你别这么客气啊。”边阳说,“马上中午了,一起吃个午餐吧。”
我推脱:“不用了,而且你谈出版肯定很忙,我也不耽误你了。”
边阳依旧坚持:“我不忙,再说了我还有事想和你咨询一下呢。去吃个饭吧,我请你。”
我看着他真挚透亮的眼睛,妥协:“好吧。”
“那我等下给你打电话。”
“好。”我点头。
“我先走了啊。”边阳说完就进了文学部。
二十三四岁,白白嫩嫩,看着像个好孩子。我猜陈梓昕新签的那个网文作家就是他吧。
明明只比我年轻三四岁,精力却那么充沛,勇敢的横冲直撞,我不禁有些羡慕,却也嫉妒起来。果然美好鲜活的东西总是吸引人的。
“好了。”人事部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谢谢。”
中午十二点边阳准时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就在电梯那见面吧。随后我还给陈梓昕发了条短信说今天不和她一起吃午餐。
由于我和边阳出来的早,电梯里没有很多人。
我通过电梯的门看清边阳,他背着一个Nike双肩包,但只背了一侧的背带,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头戴式耳机,一副大学生模样。
“安篇姐,你今天画了妆?”边阳问我。他声音不大也不小,但足够电梯内的其他人看向我。
我舔了舔嘴唇说:“是的,上班需要化妆。”
“你化妆后好像更好看了。”边阳说完后又露出他那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电梯里有人憋着笑,几个女职员的眼神扫向边阳。他在男士西装革履、女士套裙翩翩的环境里显得十分突兀。
总算出了电梯,边阳问我:“安篇姐,你想吃什么?”
“就去对面吃点东西吧。”
春秋杂志社的对面就是一个购物商场,听说也是泛舟的产业。我不禁想起那位泛舟科技的总裁,果然是真有钱才租别墅独居啊,不过那么有钱为什么不直接买下来?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继续住在那里。
我选了一家烤鱼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边阳不太能吃辣所以我点的是荔枝烤鱼。
边阳说:“安篇姐,说好了,这次我请客。”
“你还是孩子,我来请吧。”
“我不是孩子。”边阳较真起来,“我已经二十三了,而且在工作赚钱。”
“好好好,你不是孩子。”我也不和他杠,从包里拿出两张湿纸巾,递了一张给他,“擦一擦桌子吧。”
“这里很脏吗?”边阳低下头闻了闻桌面,又仔细瞅了瞅,然后向我反馈,“不脏啊。”
“你的鼻子和眼睛没那么好。”我擦拭自己跟前的桌面,白色的湿纸巾瞬间粘了一层黑色的不明物体,我展示给他看。
边阳笑起来,撕开湿纸巾的外包装开始擦桌子:“安篇姐,你好爱干净啊。”
“没有,我妈经常这么做,我也就跟着做了。”我在我和他的碗里倒了些水,清洗餐具。
“谢谢。说来我妈妈今天去墓地探望阿姨了。”边阳也涮起筷子。
我抬眼看他:“是吗,谢谢你妈妈,费心了。”
边阳踌躇了一下问出淤积在心里的问题:“安篇姐,你和阿姨的关系不好吗?”
“怎么这么问?”
“因为我看你都没有表现出悲伤的样子,也很快来上班了。当然,我知道有些人的情绪很内敛,问题是阿姨应该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啊。”
我用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对面的高楼大厦被阳光吞噬,亮得晃眼:“是啊,她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才无法接受如此美好的她被生活摧毁成那般模样,或许,「死」,真的是唯一能拯救她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