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苦口的良药灌下去,九歌胃口大开,对桌上的饭菜风卷残云,什么都不剩。
北连墨望着她凝神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止澜山上的暮云么?”
九歌打了个嗝答道,“止澜山?不晓得是什么地方,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这次微服的化名连暮云?我好像未曾向你说起。”
北连墨明亮眼神在那一刻不禁暗了一暗。
九歌晓得北连墨又不高兴了,此刻自己的小命攥在这冰块手里,逐又捂头叫道,“唉呀,头又开始痛了,一想这个什么山啊河的头就痛,我是不是和它们犯冲啊呀?我先去睡会,连墨定也乏的紧,快去补个回笼觉吧。”说完直奔床铺,一动不动。
许久,有人过来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指尖有淡淡的梨花香。
遇见刘桐君的那一日,是他们赶往白水河的途中。
那日太阳甚毒,九歌觉得暑热难耐脚程便慢了些,晃晃悠悠直到黄昏也没走到镇子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碧绿田埂。自从有一次北连墨在一处荒山上打死一只灰溜溜的老狼后,不管是什么样的地方只要有北连墨在,她便都能安然入睡。
由于干粮带的并不是十分的足,他们寻了一块空地安置好,九哥只觉腹中饥饿,一头钻进碧绿的田埂,偷偷抛了三五个白薯,正欲架个火堆烧,却因谁捡柴谁点火起了分歧。九歌认为北连墨是她孟府的护卫给自己的老板端茶递水点火烹饭并无不可,况且他一个生龙活虎的男子,怎可让一个如她一般扶风弱柳的娇娘去做;北连墨却说他既然是孟府的人,那么吃穿用度,自然是归孟府所出,脸皮之厚让人汗颜。
九歌无法,一头躺在地上叫唤头痛,她弱弱扯住北连墨青色阔袖一双盈盈秋水将他一望,“连墨少侠,小女子近日身体得了风寒还未痊愈,此刻腹中饥饿难耐头晕目眩,恐命不久矣,还望少侠保重莫要步了我的后尘。”
脸皮这东西只有更厚,没有最厚。
果然,北连墨愣了愣后,一言不发的去生了火。
天幕还未黑尽,白薯尚未烤透。九歌顺着慕色消失的最后一点余光,瞅见不远一的一棵歪脖榆树上挂着一只破口袋,正准备舒服躺一躺却见那在风中飘摇破布袋用力的扭了扭,九歌好奇道:“这年头破布袋还成精不成?”
说是迟,那是快,北连墨的长剑已自手中飞出,只听的扑通一声那破布袋已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九歌揉揉双眼凑了过去,有个衣衫褴褛的柔弱书生憋红着脸半爬在一堆焦灰中,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身边耷拉着一根油条般粗的麻绳。
九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位老兄是要自己把自己给挂了!
“这位兄台为何这般想不开,天黑路滑的你挂在这里可是要吓死人的。”
那“破布袋”一言不发,抬头望了望天,苦笑一声,“是我欠考虑,惊扰了公子,我刚摔的重了些脚有些不灵光,劳烦公子帮我把绳子挂在远一点的那棵枯树上,公子恩情刘桐君铭记在心。”
九歌往前凑了凑,“兄台这般想死,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我想了想,虽然我救了你一次,但日后你若想不开又要上吊,我亦是无能为力;不如你把你的那些个不如意都告诉我,以后让人写成戏本,也不失为一个曲折的苦戏。偶尔传唱你也好留个名。”
刘桐君呆滞着双眼愣了半晌神,北连墨抬手将他夹在腋窝下,慢悠悠晃到他们休息的空地上,将他扔在一堆甘干草上。刘桐君不喊不叫一副任人宰割状。
九歌瞧着刘桐君落魄模样,心里的怜悯心顿时高涨,递了一壶水道,“兄台年纪轻轻正是人生好时光,还未活的自在便要去见阎王,委实可惜。”她怕这些说辞不能打动刘桐君寻死的决心,逐道:“我见兄台长相清俊,眉宇如玉实乃是位谦谦君子,凡事还是看开点的好,如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要不是费太多钱都好说,好说。”
刘桐君呆滞的眼中终于燃气一丝气息,半晌道,“我的事怕是兄台帮不上什么忙。”
九歌搬了个平板板的石头往刘桐君身边凑了凑,“你且细细道来。”
北连墨牵了小白栓在树上,蹲在地上烤白薯。
话说,这刘桐君原是个到上京赶考的试子,去年不幸落榜,在金陵盘亘一年多靠写戏本挣点小钱度日,起早贪黑苦读诗书只待三年后再次应考。
刘桐君的父母在老家当地有些房产,家中有个弟弟,去年娶了房媳妇平日里一家人倒也和睦。谁曾想一月前收到家中书信,正是其弟刘桐武的笔迹。信中言说,刘桐君既然一心想要科考,决心这般大,想来定会考上,未来官运亨通自有泼天富贵可享,家中三分薄产便没他什么事。
想来是刘桐武不放心,那半本书大的信封中还有一张契约,上面有刘桐君父母以及弟弟和弟媳你签字和手印,契约末尾写着“自愿放弃”四个斗大的字眼,只待签上刘桐君的名字这契约便算成了。
刘桐君拿着契约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没错,他要被扫地出门了,要被他的亲弟弟和父母扫地出门了,但他始终不能相信自己的亲人就这么轻易的将他舍弃。
连夜向同乡借了盘缠往老家赶,他赶到时刘桐武的酒肆正在开张,道贺的人来来往往,人头涌动。
他被请进了一间偏房,小二端了一壶酒和两个小菜,恭敬道,“武爷让您先用着,他应酬完外面的宾客就来与公子叙话。”
刘桐君一愣续一笑,“才几月不见竟已称爷了。”
小二只当没听见,退了出去。
刘桐君喝了两杯酒便觉阵阵困意来袭,迷得他神志不清,梦中依稀有人进了屋子……
再醒来时自己却泡在一滩臭水沟里,头昏脑胀,衣衫褴褛,形同乞丐。
他起身跌跌撞撞在就近的小溪中洗了把脸,头脑清醒后的他靠在草丛里回忆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食指上红红的朱砂他便晓得从此他在此地再无容身之所。
他恍惚的躺在草堆里,眼里第一次泛起了泪花。
天色擦黑的时候有人提了个包袱过来,将颓废的他从草丛里扶起,那人好言劝道,“桐君,你莫要泄气,此番你遭了劫难,你我从小玩到大不能看你这般堕落,这里有些银两你拿着去上京谋个生路,好好读书你一定会考上状元的。”
刘桐君红着一双眼问道,“田满,你给我句实话,我家中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为何我的兄弟父母会这般待我?”
田满道,“桐君,这件事总归还是钱惹的祸,前不久有个富商要在咱们镇上开个青楼,那富商又十分相信风水,请人到处看地方,最后看地方的老道士指着你家的院子说你家的院子风水甚好,将青楼建在那里定能生意兴隆,日进斗金,那富商出了高价卖下了你家院子,拿到钱后刘桐武怕你来了分财产,才想出这么好损招来,这小子从小玩到大竟是个如此贪财之辈,听说最近又当了那富商的爪牙,很是威风呢。你如今孤苦无依,留在此地也是徒增悲伤,还不如去上京闯一闯。”
刘桐君伤感欲绝,“想不到我刘桐君今日,,九歌愤愤不平,“他怎么能这样,你们可是亲兄弟呀!”
“人心向来如此。”火光中北连墨的声音冷的像三尺之冰,让人闻之生寒。
九歌不禁打了个寒颤,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刘桐君回到金陵继续一边写戏本一边读书。俗话说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他与一同赶考的试子李生共同写了一本情戏叫《月夜仙娥》,讲的是一个书生和天上仙子的爱恨纠葛,故事虽然老套些,但好在内容带劲。戏班的王老板甚是喜欢,乐滋滋的让人去排戏。谁料戏还没上演,另一家的戏班却提前演上了。
此事传到王老板耳中,王老板暴跳如雷忿忿道:“我花高价让你们写戏本,你们竟然把一本戏本卖给两家,且给我的竟是个别人演剩下的,你当老子是二傻子么?”
于是乎人才两空,还倒赔了不少钱进去。
只到半月后才知晓,他们那个戏本子写完后,李生便悄悄卖给了另一家戏班,标注的也是李生的名字,李生也因这个本子小有名气。
刘桐君至此被这世道伤的心如枯木,绝望道:“老天,汝是二傻子么?这般不公!吾便唯有一死乎!”
接着他便在自己的薄粥里拌了两包耗子药,打算了结一生,谁曾想那药店的伙计错拿了泻药,两口粥下肚,自然是一泻千里,生死不如。
于是乎投湖被路过的张大汉救起,张大汉因此得了衙门的十两赏银,大汉喜滋滋,桐君惨兮兮。
于是乎上吊被赵大娘撞上,说那上吊的绳子该还了,山上的柴火没东西捆。
于是乎听说江北水患,尸魂遍野。他想一头扎进白水河中必没人再救他,必死无疑。
可是……谁料……
白水河一片安祥,仅是下了几场大雨。
刘桐君带泪长叹:“更没想到这荒郊野岭居然又被你们救了,天道果然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