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是娟秀小楷,纸业已经有些泛黄,这封信是乾隆皇帝生母钮钴禄太后写的。
犹记得,乾隆四十一年,深秋时节,皇太后病重,当时,太后已经有些精神不济,在隆冬腊月,突然面色红润,精力神儿足胜以往。众人皆以为是疗养得宜,未曾料到她开口就说自己大概命不久已,想和皇帝单独谈谈。
众人退出去之后,太后伸手欲抓皇帝。
乾隆心底一动,赶紧覆上她的手,“皇额娘。”
太后垂垂老矣,满头华发,望着花甲年岁的儿子,感从心来。
“皇帝啊,你说这时间过的多快啊……”
一声叹息,乾隆心头一酸,他自登基以来,事事以皇额娘顺心为主,也算是做到让皇额娘安度晚年了吧。说实话,即便每天身心俱疲,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生死问题,可从皇额娘病重期间,他忽然忧思了起来,似乎他离这样的情况越来越近。可万一真到这一步,这一切怎么办?
“额娘在这宫里一辈子了,见惯了太多太多的人和事,荣辱一生,生而有你,也算对得起大清的列祖列宗。”皇太后是多么要强的女人啊,她又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啊,她此生都是皇家儿媳,可她还有一个身份呐,她还是钮钴禄之女啊。家族的荣光几十年来全系她身上,可自己一旦离开这世间,竟没有立马可以续恩宠的女子,实属无奈。
太后最了解儿子,他猜忌疑心,却也最重“天意”,钮钴禄氏便只能以命博一次“不会消逝的皇恩”了。
“皇额娘,您一定会没事的。太医也瞧了,说已经无碍了,您且宽心!”乾隆坐在床前,微笑道。
“哀家知道自个儿的身子,提起这一口气就是不放心你啊,你说哀家这一走,就看不着你了……”太后鼻头一酸,眼睛生涩,泪水潸然而下。
“皇额娘……”
“你待哀家一生荣华,说起来,哀家这一辈子不白活。”
乾隆拭去皇额娘眼角的泪水,嗓子口堵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后试图用最后的力气坐直,但手臂酸沉,软软累了抬不起,乾隆见状,赶紧扶好太后。
太后定了定神,深出一口气,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大清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可哀家还要最后嘱托你一件事!”
乾隆揪心一悲,绵绵垂首道,“儿子听着呢……”
“额娘素来知道天下臣民没有不称赞你的,那是因为你资质聪颖,乃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可眼下储君人选能堪当大任的资质甚微其微。如今你也是知天命年岁的人了,额娘担心你的身体啊……”
一贯不喜后宫干政的乾隆听到额娘“临终关怀”心中一颤,终归是自己的额娘。不由得交心叹息,“额娘,儿子都明白——”乾隆顿了一下,复说道,“有一事儿子也想请额娘拿个主意。”
“额娘,昨日,钦天监漏夜进宫,禀告了件事情。”乾隆瞧了一眼额娘,接着说:“他们禀告说发现紫薇星突然明亮,发现在西侧脚下有一小星初现。应该是庇护紫薇星的副星,儿子找人去查了,昨天正巧有一女子降生!”
太后强打起精神,虚虚的说道,“哪家的姑娘?”
“额娘的本家,钮钴禄.恭阿拉嫡女。”乾隆一语惊醒太后。
听到儿子说这话的时候,太后忽然气急,忍不住咳嗽起来,原本就虚弱的身子看着更单薄了。
“皇额娘别急……这不是好事吗?”乾隆赶紧上前抚背顺气。
“好事?这若是别家女子,额娘一定高兴开心,立即宣旨册封。可这若是钮钴禄氏女子未免有人会揣测是额娘的霸宠后宫了,真是让人不得不忧心啊……咳咳咳……”
乾隆一副松快的样子,道:“额娘才是多心了呢,钮钴禄氏从大清开国以来就是功勋卓著的将帅之族,在后宫里也一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钦天监测有此福泽深厚之人,也是大清的福气啊……”
太后眼泪婆娑,蹙眉道:“若是皇帝果真想要重用此女,也必得答应额娘一件事!”
“额娘请说。”
太后定定的看着他,道:“不得在婚嫁之前对此女有任何过度保护之事,她若真是天命赐予储君之妇,也必得经历千辛,尝尽万苦,才会历练心性,懂得珍惜感恩所有。若是不幸长成招惹是非,骄奢跋扈之性,依额娘之意,必除之,以免后患!”
说出这样的想法后,乾隆眉间的紧绷彻底舒开了,蛮含感概道:“还是额娘思虑周全,儿子一定谨记!”
当夜,太后就卧床不起,只进一点水米,太医诊断后都摇头叹息,叩首请罪。乾隆便知道了母亲的时日无多了。悲伤之外,对钦天监所奏之事反倒安了心,想来额娘并未策划此事。
而后从之后慈宁宫太监外出身上搜出了一封给镶黄旗都统九爷的信件。
信上如是写道:
“我钮钴禄一族,有女为凤。钦天监夜观天象,测得西郊乃有福慧之星降临,纵观年余,使得紫薇星日渐明亮。尝观之,发现为钮钴禄恭阿拉之嫡女,未免皇恩浩荡,惹其骄奢,特嘱托镶黄旗都统顾之。皇室百年基业,需得明君贤后,待储君确立,若为聪慧孝贤之女,可做储君之妇,从旁协助。天之骄子,情爱难以平衡四方,若此女不得恩宠,为保大清长存,务必保其平安!”
信上字字属实,并未有过份之事,皇帝疑心解除后,深觉有负额娘深情,便誊写一份放于养心殿以表慰藉。之后,更是每日请安慈宁宫,直至太后薨逝。
如今十六年已过,乾隆曾遣近身侍卫打听过,钮钴禄嫡女名为璟婳,性情谦和,坚毅果敢,孝贤皆具,颇有当年孝贤纯皇后的风度,也因如此,确定永琰为储君之后,乾隆才下旨指给永琰为侧福晋。
今年的冬天稍显暖和,似乎连心情都分外美好。
人心难测,谁都会有自己的盘算。纵使是天家之子,母子连心,也不过是这无上皇权的附属,享受了万人之上的尊荣,也要尝尽无人陪伴的孤独,这或许就是得到皇权的代价吧。
乾隆已经快到耄耋之年,每每思及至此,仍不免心有叹息,不知永琰是否真的可以撑起大清这万里江山啊……
抬头看着墙上的女子肖像,乾隆眸底流过一丝温柔,似是对她说话:“你说我这样做的对不对呢?执政这么多年,怎么反而没人说些体己话儿了?最近总是会想你,不知你可好?”
画上女子抚花而站,裙角随风飘逸,眉间尽是纯粹,柳眉月眼,盈盈秋水一般,还是他初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