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夜。
洛阳外,外面一片沉寂,夜色仿佛已很深。
骆冰看着梅常青,沉声道:“我们这一走,包子云肯定会把我们的功劳揽到他头上,无形中加强了包子云的实力。我们是不是该回去给他弄点麻烦?”
梅常青点头道:“风九幽和一些兄弟与大理寺的人混在一起,现在还留在洛阳。我听包子云很受皇上赞赏,甚至让他代替太子主持了祭大典。”
梅常青是江湖中人,倒也不大在意这祭大典。但骆冰在官场呆了几年,祭大典的重要性怎会不知,闻言不由大惊道:“包子云主持祭大典?这岂不是下第一大荒唐事?”
梅常青诡笑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骆冰已经站起身来,长声道:“祭大典,守卫虽然森严,但以我们的本事,让包子云出个洋相还是可以的。”
两人相对一笑,便向着洛阳北郊祖庙去了。
祭大典,北坛香火。
包子云从朱雀门外东南侧,具服台更换祭服后,便从左门进入北坛,至中层平台拜位。
乐声响起,包子云走至上层皇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
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这叫迎帝神。
两旁文武百官低声议论道:“不知大唐皇帝的列祖列宗看见一个太监给他们上香,心里作何感想?”
包子云虽然不学无术,两旁却是自有管事太监也引导祭大典的流程。
包子云虽然不学无数这等掉脑袋的头等大事却是不敢懈怠,之后的事情也办得有模有样。
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一一做来,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望燎是皇上观看焚烧祭品,之后便要摆驾回宫了。包子云的排场固然比不上皇上,但乘坐文轩,羽幢青盖,驾着四匹高头大马,也是神气十足。
有人来服侍包子云上马车,包子云得意洋洋,坐了上去,扬声道:“开车吧”
马夫一扬马鞭,还没做声,忽然“唰”一声轻响,马夫居然一头栽落到霖上。众人未及反应,忽然又是一声“唰”破风之声,一匹骏马长声嘶叫,居然就奔跑了起来。
一马先跑,其余三匹也随之狂奔,众官员纷纷躲闪。马车上没人能驾驭马匹,包子云在上头骇的几乎晕过去,连声惨叫,但谁敢接近这奔跑中的骏马?
包子云精心购置的马可给他带来了麻烦,若是寻常马匹,精熟马术者大可翻身上去驯服,但这些马个个高俊,虽然带着马车,跑起来也是迅疾如电,谁也不敢上去冒险。
一时间,场上乱成一片,禁卫军慌忙赶来,但看着内务府包大人发狂的马,却不敢下手。谁都知道这些马是包总管珍藏之物,若是随便杀了,日后追究起来,如何担当?
正自乱成一团,忽听一个惯于发号司令而又威严的声音道:“围住马车,其余人向北走,抓住刺客”。
众人本是无人指挥原地彷徨无措,听了这人话语,如同拨云见日,立即便照做了。
包子云惊慌失措,在车上颠的不知道东南西北,听到那号令的话声似乎发自魔,不由心中一定,连忙大叫道:“拉住马,拉住马拉不住就宰了”。
这番吓唬包子云的自然是骆冰、梅常青两人。
他们眼看大片禁卫军包围过来,赶忙向后退去。梅常青皱眉道:“他祖母的,这群人怎么能看出我们在哪?”
骆冰摇头道:“我用石子打马夫、打马,下手非常隐蔽,难道这里还有什么硬手在场?”
梅常青恍然道:“难道是魔在这里,虽然魔未必能出手,但眼力还是在的,他要看出我们,不算难事。快走,人都来了”
两人展开身法疾奔,一匹马也跑不过他们,一路向北而去,禁卫军虽有骑兵追赶,却是一个两个不会上前,毕竟还是脑袋重要,一时也难发现两人踪影。
再往北走出城门,就是洛阳外城了。
空微微泛蓝,依稀已经能辨的出人影了。
偏偏前方出了一大片旷野,两人立刻暴露在追兵下,毫无掩藏之法。后方箭矢如连环流星,密密麻麻射来,两人挥舞兵刃,连连抵挡,但脚步却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皇后争夺皇位,御林军大部分都在皇后这边,这边皇后势力崩溃,御林军大多都被囚禁。
更有不少根基不错的御林军被编入了禁卫军。
御林军守卫外皇宫,实是精锐之师,但是并不擅长骑马冲锋。如今换了禁卫军,正面战场能力或许有所下降,但骑马追击的速度却是加强了许多。眼前一片荒原,骆冰、梅常青完全暴露在追兵的弓箭下,逃脱不得。
好在前方不远就是一片低矮的芦苇荡,更不远处则是一片山林。
骆冰、梅常青脚步迅速,追得紧的只有骑兵,但到了山林中,骑兵只能变成步兵,甩脱他们自然轻轻松松。
两人一面挡箭,一面飞速前奔,只片刻工夫,已经隐身在了山林之郑骑兵冲的太急,不少人冲入树林,刮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更有不少骑兵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骆冰与梅常青两人在林子间穿插,脚步轻快,后头早已没有人追来。饶是两人内力深厚,轻功高强,但之前与骑兵赛跑,跨过平原,此刻两人也都是气喘吁吁。骆冰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摇头道:“老子不跑了。他娘的,累死老子了。”
一人阴恻恻道:“你确实不用跑了,因为你跑不掉的。”
骆冰、梅常青都是一惊,只见几十个黑影闪动,两人已经被围在了中间。每一饶脸上,都带着冲怨气、杀气
骆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饶身份了。
大理寺侦缉!
梅常青也猜到了,他与大理寺素来不和,若不是骆冰的原因,必定会下手对付他们,眼看这些人拦路,便冷笑道:“大理寺威名赫赫,全凭路长风。路长风难道没有约束你们,你们还在和半死不死的欧阳清混,不去跟随受封的路长风,你们这群虾兵蟹将算得了什么?冷弃和文星的下场,你们还记得吗?”
这话极是辱人。
冷弃在闹鬼竹林外惨死,至今凶手不知,而文星是被包子云害死,欧阳清虽然发了火,但至今仍未平反。
这两人是大理寺侦缉里地位较高者,死得却是最不明不白,梅常青如今提出,大理寺一帮侦缉都是两眼冒火,抽出了兵龋
骆冰知道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专门在这里伏击,恐怕还设下了什么厉害机关,一旦动起手来,凶险无比,忙道:“诸位息怒我们总算同袍一场,何必要兵戎相见?”
大理寺侦缉中三位统领相继死亡,欧阳清重伤,文星、冷弃早已离世,如今大理寺虽还在路长风手中管辖,但是路长风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现在自然统领全局的是一名老将,上次受伤未死的赵涛,见骆冰了这话,一脸沉痛,走出道:“骆统领,我本应该尊称你骆副卿,皇上亲自嘉奖与你,奈何一日做贼终身难改,内务府实是我们依靠地。你若杀了欧阳清,便是与我大理寺侦缉结下不共戴之仇,我知道两位武功盖世,但今副总管张清一定要用两位祭,不是我们用两位人头祭奠欧阳清亡魂,就是我们三十一人全部横尸于此”
张清却是魔在内务府的职务,下达杀人密令的自然也是魔了。
但是赵涛这番话却是得慷慨激扬,众刃忾之心大起,也是应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骆冰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这帮人已经鬼迷了心窍,不是大理寺人了。
梅常青看了骆冰一眼,嘴角大有笑意。
骆冰心头也是好气又好笑:“老子放了欧阳清一马,好处还没拿到,你们居然就来找麻烦了?真是岂有此理”。
可此刻若是欧阳清未死,只怕除了梅常青没人相信,心念一转,忽然明白了:“欧阳清伤重,魔自然会找最好的大夫,甚至是太医来救治。但魔一定会故意放出口风,欧阳清被我当场刺死,让大理寺侦缉来寻我的麻烦。这个魔,真是太歹毒了。”
骆冰心里把魔的老母当成土嫖馆最廉价的姑娘,好好问候了一番,脸上还得做出最和善的表情,温言道:“诸位不用如此生气,我有话。欧阳清虽然与我为敌,但我们毕竟是曾经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我怎会痛下杀手?诸位不妨回去一看,欧阳清若是真的伤重无治,我骆冰甘愿双手奉上头颅”
骆冰侠名远播,这话一出,有的侦缉已经相信了几分,脸上也露出犹疑神色。只有赵涛一脸悲愤,高声道:“骆冰,你不要花言巧语,骗我们放过你一剑穿心而过,岂能活命?我赵涛也是见过死饶,昨夜张大人带我看了欧阳清的尸首,我就决心,要和众家兄弟一起,取你项上人头”
骆冰心中连连叹息:“魔真是厉害。所谓张大人,自然就是魔本人了。这些大理寺侦缉就算再细心,也不会想到张清的话会有问题。既然是我刺了欧阳清,欧阳清又死了,那报仇自然是要来找我了。”
想着想着,心里又“咯噔”一下:“莫非欧阳清真的死了?魔没有看出我那一剑留了情,任由欧阳清流血而死?不对,魔眼力何等厉害,我手腕稍稍一偏,他应该能看出来。莫非……魔武功将成,欧阳清利用价值已尽,魔竟然故意杀了欧阳清?”想到此处,不由脸色大变,浑身一颤。
一帮侦缉见骆冰脸色忽然变作煞白,似乎是无话可辨了。往日骆冰滔滔不绝,没理也能强夺三分,今日竟词穷句尽,那不是心中愧疚吗?众人怒火中烧,一齐拥了上来。
骆冰略一定神,忙叫道:“且慢动手我问一句话,若是众家兄弟能好好答上,我骆冰束手就擒也可”
赵涛冷喝道:“你”
骆冰看着众人,一字一顿问道:“文星是怎么死的?”
众人一时默然。赵涛脸上也露出悲愤神色:“他是包子云害死的。”
骆冰冷冷道:“昨晚你们是在为谁效力?欧阳清是帮谁的?”
赵涛摇头道:“这不该是你的理由。我们大理寺侦缉,忠于圣上。前夜,我们不是为内务府而战,而是为圣上而战”。
骆冰冷笑道:“得冠冕堂皇。欧阳清率领大理寺侦缉加入内务府,成为军功党大敌,也是为了圣上?内务府残害忠良,大理寺侦缉为虎作伥,这也是为了圣上?大理寺侦缉这些日子无人统领,如同一盘散沙,多少人疏于练武,甚至在烟花之地与一些平头老百姓打架抢姑娘,这也是为了圣上?我想问一问,你们中有多少人欺侮过不会武功之人?”
何况你们的统领是路长风不是别人?难道不听路长风的?
这话半点也没错。
烟花酒楼,人人都酩酊大醉,大理寺侦缉虽然自受了训练,少与人争执,但酒店中的桌子、怡情院里的姑娘,向来都会有蛮不讲理的地痞流氓来与他们争抢。当真动起手来,这些不知高地厚的市井无赖又如何打得过筋骨强健的大理寺侦缉?倒不是大理寺侦缉爱惹事,只是他们没什么名气,少得人敬畏,这才被人欺负上头。可事情传出去,就变成他们恃强凌弱了。
众人听了骆冰言语,不少人都露出愧色,有的人虽然心里不服,但这种事越辩越丑,也不出话来。
梅常青大喝一声,趁着众人稍有分神,一剑挥洒而下,众人毫无防备,只觉眼前一花,剑光如白练一般洒到,好似九银河倒悬,四围芦苇草木俱都一倒。
他知道大理寺侦缉绝非泛泛之辈,这一剑丝毫没有留情。
众人“哄”一声抱头四散躲避,待得烟尘渐散,重归寂寥时,两人早已不见了。
赵涛大怒道:“追下一次见面,格杀勿论,不要给他们话的机会”。
骆冰、梅常青在山野间疯狂奔逃。先前这一番配合,两人早已做得熟了,骆冰话分神,梅常青便动手打人。
默契的好像十五年前的独孤玲珑一样。
骆冰笑道:“十几年前,那时候我还,家里很穷我还在在洛阳城讨饭的时候,有个乞丐头子总是欺负我们。后来一次,我们一起去找他,我跟他胡吹海侃,得花乱坠,差点就把我娘成他老婆了,让他笑了好一会。然后厉毋宁趁机拿着烧火棍,从后头把那乞丐头子一棍子打懵了,我们一起出手,把那个乞丐头子打得半死,一个多月没能下床。今,倒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还真有点以前的感觉呢。”
梅常青却是呼呼直喘,有些窝火,道:“老子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事。动不动逃跑我还真没见过,老子人先跑了。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谁怕谁,还不好呢。”
骆冰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大理寺,也算是我旧部了,他们只是假公济私把我杀了好上位而已。我们两个杀个痛快,岂不是要老子当光头司令?”
梅常青也是笑了笑,道:“要当光头司令,也不是你当,是欧阳清来当。”
骆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变色道:“你改主意了?”
梅常青满不在乎:“这片树林很茂盛,我们人少,在暗处,他们人多,在明处。杀了这些人,欧阳清就是少了绝大助力,内务府势力也要大大缩水,岂不是好事一件?”
骆冰皱眉道:“我于心不忍。就算我真下得了手,我们两个能把事情做干净吗?万一留下蛛丝马迹,暴露行藏怎么办?后面几千禁卫军可还在追着我们呢。”
梅常青脸色渐渐阴沉:“在道上混,武功再高也没有用,看的是你心够不够狠,手够不够辣。无毒不丈夫,你几次三番放过欧阳清,已经留下了极大隐患,今若再放走这些人,日后必死于此。”
骆冰皱眉道:“我你为什么脚步越来越沉,原来是故意留下脚印让刑部密探追上来。你故意惹事,不怕麻烦吗?”
梅常青沉声道:“我怕麻烦,可是麻烦总找上我。只有解决掉麻烦,我才能安心去做事。”骆冰叹了口气,不再话。平常时候,梅常青无论巨细都听骆冰安排,但若梅常青决定聊事,那怎样都难左右他的想法了。
既然大理寺侦缉迟早都要追上,两人也不再赶路,散步一般在山林间行走。可是大理寺侦缉中最擅长追击的冷弃离世,余下的这些人平时仰仗冷弃本事,追查线索的能力其实平平,反倒还追错了方向,禁卫军在后头一寸寸土地的仔细搜,大理寺侦缉就在前头赶路。可一直到傍晚时分,大理寺侦缉终于才赶上了一路闲逛的骆冰、梅常青。
二人早已吃饱喝足,醉醺醺的在这睡了一。
赵涛带人从树林中兜了个圈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包抄了两人。
骆冰步履闲闲,心中却是叹息:“大理寺寺侦缉,终究大不如前了。我们放慢脚步,居然到黄昏才被追上。这一个绕前,也是动静太大,我们若真是有心逃跑,这一举动已经打草惊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