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启五年,京都一茶肆内,大堂内宾客满座,或吃茶闲谈,或饮酒低语,或高声呼朋引伴。
虽大堂内声音嘈杂,但听见惊堂木一拍,便都低声细语。
只见一身穿青色长衫,一双黑色长靴,一手拿惊堂木,一手拿折扇的老翁站在大堂之间的舞台上,“列位看官,今日乃是当今陛下万寿之节,老夫斗胆便在此讲上一讲,当今陛下的平生。若在座的不嫌弃,便听上老夫一言。”
在座的无不拍手叫好,大堂里顿时热闹起来,连空气都躁动了不少。
唯有二楼最边上的一个包厢里,两个男子相对而坐,面前的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和两杯袅袅冒着热气的茶水。
似是听到了大堂之中的热闹,其中一个青衫男子唤来身后站的的小厮,“去把窗户打开,我也听听当今陛下的故事。”
那小厮闻言,谨慎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红衣男子对面的男子,见他并未有什么反应,才猫着身子打开窗户。
这相对而坐的两个男子都生的极为龙章凤姿,俊美非常。
青衫男子称得上是温润如玉,翩翩君子,那周身的气度一看便是不凡。
另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男子,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的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刀削斧凿一般的侧颜俊美非常,狭长的眸子里翻滚着黑色的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只是偶尔露出的精光,让人知道此人不可小觑。更别提那周身的气度,更是威严不凡,压的让人不敢直视此人,只能低头顺服。
“季公子今日不在府中庆生,竟跑到茶肆中喝茶听书,不怕家中母亲责备?”周长漠执起茶杯,轻啜一口。
还未等季凌桦开口呢,周长漠又说,“啧,这茶远不比宫中的好,也不知季公子是着了什么魔,每月都要来此坐上一会儿,喝一壶茶。连今日生辰也晾着文武百官,跑到这里来作乐。”
当今国姓为季,季凌桦腰间又佩着一块和田玉龙纹佩,也不难猜出他的身份。他便是当今皇上,今儿个是他的寿辰。
季凌桦没有说话,他们坐的桌子旁便是一扇窗,从这扇窗往前望便是街市。
他侧过头,看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五年了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还在这条街上卖糖葫芦,正对着窗户的那小摊上还摆着几串廉价的红豆手串。
鼻尖涌入一股异味,循着味道往那里一看,那买臭豆腐的小贩正挑着担子到处走呢,一如往昔。
“季公子,我同你说话呢。”周长漠对于季凌桦的走神很不满意,他放大了声音,唤回了季凌桦游走的心魂。
若是旁人胆敢打扰季凌桦,那便是不用活的重罪,可是周长漠与季凌桦关系特殊,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季凌桦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一口气,袅袅的热气便升腾起来,眼前都变得不清晰了,喝了一口茶水,这味道还和以前一样。
“满朝的文武莫不是都没有什么事,怎么个个都闲的来管我的家事。”季凌桦知道周长漠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周长漠挑挑眉,“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你的家事就是国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周长漠其实也不想逼季凌桦的,他们的交情不比寻常,他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如今他是天子,天子就得为社稷着想。
“他们想要一个太子,我可以给他们一个。”季凌桦这话说的有些满不在乎。
“他们想要的是你当今陛下和皇后的太子,而不是你随随便便从犄角旮旯里找的太子。”周长漠强调道。
“有区别吗?只要认在我的名下,就是我的太子。”孩子一抓一大把,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差别。
“有,区别大着呢。你的太子要有王家,季家,契丹族三家的血脉,这才能让江山社稷稳固。”周长漠的语气有些重。
季凌桦的母族便是契丹族,契丹族虽是少数民族,但在大草原上颇有威望,若是当今天子,未来太子皆有契丹族的血脉,这对于契丹族而言就是保障。这份保障会让契丹族,一心一意的帮助北朝平定草原各小部族。
当今皇后乃是王家,王家当朝阁老,簪缨世家,虽说权大势大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保皇一族。若是太子有王家的血脉,王家定会更加忠心耿耿的拥护皇族。
这些小九九,太子背后的含义,季凌桦这个从兄弟厮杀中走出来的皇帝怎能不知,他知但他不愿。
“长漠,别逼我。”季凌桦此刻稍显得有些脆弱,在平时他从来都是胸有成竹,对于这种事情都是四两拨千斤的一一带过,可今天的日子实在是特殊,特殊到他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今天不仅仅是他的生日,还是他心爱之人的忌日。
周长漠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逼你自己。她都死了五年了,你有必要为了她折磨你自己吗?”
很显然周长漠这句话触动了他的神经,季凌桦眼角有一丝微红,他睁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时候有些痛苦,“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你在她活着的时候什么都不说,等到她死了你才把你的深情都显露出来。她都看不到了,还有意义吗?”周长漠平生没有喜欢过一个人,自是不懂什么是情爱,但他觉得季凌桦如今的种种痛苦都是没有意义的。
最该知道他爱她的人不再了,再多的追忆和痛苦好像都成了无用的废品。
季凌桦的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着,放在桌上的手也是青筋暴起,脸上更是红了起来,看起来比起之前少了几分苍白和冰冷,多了几分生气。
他一把将手边的茶杯扫在地上,茶杯发出了碎裂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的清楚。显然周长漠的话触及到了他的逆鳞和痛苦。
“你走。”他的手指向门口,一双眼睛充血,愤怒的看向周长漠,就像一只暴怒的狮子。
周长漠也知道自己今天是真真实实的碰到陛下的伤心处了,若是不走,搞不好会死的很难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便迈开步子走出门外。
下楼梯的时候,说书的正好说到,当今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深似海,皇后娘娘六年未曾有一子嗣,皇上也不曾怪罪,不仅不怪罪,还独宠皇后一人,后宫中除了皇后别无他人。此情天地昭昭,日月可鉴。
周长漠只觉得讽刺,此情的确天地昭昭,日月可鉴,但却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逝去五年的镇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