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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在与时间对抗,这样的话,自然免不了与睡眠对抗。奈何睡眠总归是赢家,对于这一点我并不意外。就像死亡也终将是赢家一样。

近日的下午成了夏的下午,虽然日子还很早,才五月,夏却已早早地到了。太阳不讲道理地停留下来,把灼热的阳光烫向大地,但不知什么时候又要离开一阵子,把阴郁的日子扔给谢。

阴郁的日子并不总是不好的,恰恰相反,它是很适合睡眠的。若外面落着光点,或者雨点,那都是睡眠的力量在聚集。聚集到一定程度就完全可以压倒一切,使万物都昏昏欲睡。

若这雨在清晨,谢便很难醒了。雨水滴滴答答地从黑瓦的屋檐上流落下来。落在那青石板上,青苔便开始滋生,这样的日子将湿漉漉的风吹向人,谢拽了拽被觉,蜷缩着身子,侧躺着继续睡了。

他睡的时候还会把身体扭来扭去,是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木板自然睡得不如弹簧床。然后会把那些半夜因炎热所伸出来的手脚,被凉风抚摸后,重又装进被子里面去。

外面的院子里有些没有壳的蜗牛在爬动,人们叫它鼻涕虫,它没有壳爬得也并不比蜗牛快,就像没有房子的人,也并不比有房子的人更加拼命。

它们爬过的地方流下一串串白色的痕迹,是一种白色的粘液,和雨水混合后就很像孩的鼻涕了,因而得名。人所爬过的地方也有痕迹,那是一条条黑色或者白色的道路,只是雨水冲刷不了它,时间才可以,但它仍能和雨水混合,变得浮肿、柔软、开裂。

若光点落了一上午,大地已经被金黄色的颜料点满了,谢便至多撑到下午,便要昏昏欲睡了。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晕,仿佛脑子里给塞进去了一道彩虹,看什么都是五颜六色的混合物,看不清楚了。

谢几乎不睡午觉,但也会有疲倦或者无聊的时刻。不,无聊是不存在的,只是疲惫。

他下午因炎热瘫倒在床,眼睛无力地闭着,有时候闭眼也是需要力气的,睁眼也需要,到底哪个更累呢?

他此时感觉自己正睡在许多地方。一会儿身体凉了下来像是在乡下了,外面是没完没聊虫鸣之声、禽类之声。它们是蝉、是蟋蟀、是鸟、是鸡、是猪、是鸭……

一会儿身体又阵阵地发热,便是城市了,外面是没完没聊机器声音,它们是车、是工厂、是电钻、是飞机、是电视……

谢并没有睡着,不过是想睡罢了。有时候他也并没有饿,只是想吃罢了。床头有一个音响,周身洁白如玉,摸起来是冰凉的。此刻它发着浑厚、低沉的声音,在朗读着一些不知名的书。这是很催眠的。

谢感觉自己仿佛是很仔细地听着,但又似乎在睡觉,在睡眠里看书、在梦里听书,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地传来,像摩尔斯电码,令人不明所以。

他忽地浑浑噩噩地醒过来,好像记得它了什么,又好像它什么也没,他确实是睡着了一会儿好像睡了许久,打开手机一看不过半个时罢了。上次谢这样浑浑噩噩地被睡眠打败,醒来时,伴随着心脏的绞痛。

并不都是醒来时痛苦,入睡时、梦中时都可能有痛苦。

这次醒来时,他脑子顿时清醒,听见外面在响:“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忽然谢便像躺在另一个镇的床上了,到了傍晚,总会有人在楼下的过道,空荡荡地喊:“打麻糖!”“回收电冰箱,废旧电视……”“卖汤圆、汤圆”那声音空旷深邃,摄人灵魂。

谢喜欢汤圆尤其是汤圆,圆圆的、巧可爱。嚼起来很粘牙、也可以直接生吞。不过他更喜欢甜酒,那时楼底下有个店铺专门是酿甜酒卖的,每早上店铺里的人都很早地起来把那些黑黢黢的米用蒸或者煮的方式熬出迷饶甜酒味,这味道摄人心魄,令谢仿佛真的吃到了一般,睡梦症咧嘴笑着,嘴角挂着一道白沫子,虽然吃不到却好像占到了便宜。

他想,人们抽烟不过也是吸吸那烟气和味道,就愿意为之花那么多钱,自己免费吸了这许多时候的甜酒烟气,已经完全满足了。

等谢被这香味勾起床真的吃到了奶奶做的甜酒汤圆,他就把碗舔舐得一干二净,然后满足地笑笑,背着书包跑跑跳跳地朝学校走去了。

上学时还总要路过一个热闹的集市,它永远醒得比人早,睡得比人晚。走进去、到处飘溢着各种味道,到处是人声鼎翻…

无数的东西都在提醒谢是新时代了,但他仍在欺骗自己,这只是个时代,和以往任何时代都没有区别。是啊!有什么区别呢?

若这雨点落在傍晚,那么谢便会很晚睡,他或许会捧本书站到窗户旁,心在雨,脑在书,睡前还要掏出一支笔和日记本,草草地率性写上一些杂乱的东西。

或许是会看部电影,这电影应该是有些伤涪艺术的,但他总不如意,有的电影是伤感的,但却不够痛苦和艺术。他会因这样的雨,一直奋笔写到很晚,最后竟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若这光点下在清晨,谢便很快被打醒了。太阳虽然无法晒到他那阴郁的屋,但却能够借周边一切的物品传感到他身上,他便自然能够感受、醒来。醒来后便要愣一愣然后显得烦闷。

早上的心情和状态是很会影响这一的。他感到烦躁,也就意味着他很不愿意去面对这新的一,充满了畏惧和逃避。

谢此刻躺在床上,是光点落了一上午,他裸露的肌肤光滑、细嫩,这使他感谢上帝的造物能力,让自己摸起来既不黏糊糊,也不硬巴巴,更不像那音响一样,冷冰冰。

谢近段时间留了一头长发,这本是他的玩物了。然而睡过一觉后,这些家伙就不安分地四处张扬。外人看来很可笑,谢也是这样觉得,但他总爱在睡到迷糊将要醒时,揉一把头发,继续睡觉。

谢曾经总爱用“没什么大不聊,睡一觉就好了。”这句话来安慰正处低谷的人、好使他暂时逃避现实,然而这句话在他身上却显得不适用,并且是越发地不适用。

睡一觉需要安眠药,一开始吃半片就睡着了,后来要一片、一片半,两片,两片半……

一开始驱除内心的痛苦,只要睡一觉,后来要连睡两觉,再后来要睡半,睡一,一口气睡两……

最后当安眠药罐被掏空的时候,他便也永恒地睡了,痛苦也便永恒地被驱逐了。

睡觉前,谢总是想象自己在往下掉,忽然掉到了深渊底部,便双腿猛然一蹬,惊醒了。额头没有汗,只是全身在阵阵发汗,这样的睡眠再入睡很快,却也很痛苦。

这时候他的神经会变得异常敏感,对周围的一切都警惕起来,像是受到了威胁,开启了自卫模式。心脏有时还会狂跳不止,好一段时间都平稳不下来。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该要猝死掉了。

他明白有些人是在睡梦中突发脑溢血死掉的,有些人是在睡梦中突发心脏病,这样的死法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很轻的痛苦,就像安乐死,死者甚至完全死于不知情郑不用直面死亡的恐惧而死,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毕竟面对死亡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谢有吗?不知道。但既然有生的勇气,死的勇气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在学校有一段时间,趴在课桌上睡觉,将要睡着时,忽的梦到自己是一个跳水运动员,总是猛地一伸腿,直把课桌震得弹跳起来,把周围的同学也震醒了。

这铁架子发出巨大的哐当声,直把谢的灵魂来战栗,那段时间,谢的睡眠是不太够的准备高考。他的神经敏感得就像强弓之弦,死死地绷着。

后来谢入睡前又听见了一个声音。

“如果你明知你将面临的人生将会一直苦痛,你会选择降生吗?”

“我不会。”

“那你可真傻,大家都选择了降生。”

“怎么可能会一直痛苦呢?”

“正是因为一直痛苦,当痛苦的程度很深就是痛苦,痛苦的程度降低一点你就误以为了快乐而欢喜。”

“那为什么人们还要选择降生呢?”

“你应该反过来问人们为什么不选择自杀?”

“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问题的本质是一样的。人们到底在害怕什么?是死亡还是痛苦”

“本质一样吗”

“是一样的,痛苦即是痛苦,而死亡意味着什么都没樱连体验痛苦的权利都没有,最可怕的也在于此,快乐痛苦什么都不会给你。”

“哪有人愿意享受痛苦”

“哪有人能逃避痛苦”

“你只是体验罢了,并没有人强要你享受或者反抗,那只是你的主观感受罢了。”

于是谢近来入睡地越来越快了,甚至不用多想些什么。因为他的脑子好像被掏空了,就连胡思乱想也想不出来什么了。

当光点在清晨开始落的时候,谢连续睡了三次,感觉到自己有无穷无尽的觉要睡,有无穷无尽的梦要做。这些梦都是很无厘头的,不过是一些房子,一些人。

他一直在床上挣扎,却无力地怎么也醒不过来,一有了意识就又丧失了,一睡醒了,便又睡着了。无力将身体从床上挪移开,好像是床把他死死抓住了。

许久之后他的膀胱生疼起来。

这雨若是落在冬,谢便躲在被窝里,整日不用出去,极寒的气,使得笔尖也凝住了,哈口气,纸张也变得软化,这样的日子里,外面很暗,屋内很亮,一切物品都不是能轻易接触的,除了自己,和沾染自己温度的东西。

这光点若是落在春,便是更好的,满山的油菜花金灿灿的,发出一股有些刺鼻的香味,丰满得有些糜烂,蜜蜂嗡呜采蜜,身体往田地里一倒,被自己所压垮下来的露水,顺着叶子滚到人身上,像下了一场雨,全然湿了。

这雨点落在夏,夹杂着狂风骤雨,雨点像子弹般飞速窜动,打得雨伞也开始颤抖,地面的水淌着,将泥土吞入身体。

窗户玻璃上的水滴在汇集,谢站在镜子前,雨雾吞没了阳光,遮掩了饶视线,光是惨白、灰暗的,把谢的五官照得很立体,把自己有些黝黑的皮肤,也衬白了些。

谢的困意像海浪一般一阵一阵涌来,他便像掉进了一口井里,水一下子满过了他的头顶,他拼命挣扎着往上游,泉水也拼命往上涌,又满过了他的头顶,最后他精疲力尽,沉睡过去了。

这样的睡眠力量强大到可以将一个人彻底摧毁,这是谢所无法抗拒的。只能拼命吸允那湿润的风送来的湿润的水汽,以使自己能够勉强清醒,和半醉酒的感觉的很像,知道当下正在发生什么,可就是头晕目眩。

若这光点落在秋,谢便很舒服地午睡,连被子也来不及盖上,只穿着衣裳往上一躺,睡到一半便自会凉醒,然后又翻身卷一圈被子,呼呼地又睡了。

总之不论如何,谢最近总是那样的困,他再也没有在黎明破晓的时候有半点反应,再也没有在凌晨时分辗转反侧,他睡得那样的熟,就和死了一样。

但他又睡得那样的不甘,只是折磨自己,将要睡着时,故意蹬腿,甩手,想要试图吓醒自己。

他确实吓到了自己,不过片刻之后,大脑又被困倦占领、填充,什么也懒得去想了,思索的齿轮变得粗糙,甚至卡住,最后凝住了。

那些锈斑在上面肆意横行,把齿轮缝隙处弥合凝固起来,好让它再不能转动一丝一毫。把那里面的油,全部吸允、食干、食尽……

梦里谢看见一个彪悍的妇女正骑在一个精瘦的男人身上,把他按在院子里的泥地里打,嘴里叫骂着,而男人却是一言不发,只像个病殃殃的活物,没有呻吟也没有反抗。

谢时刻在和睡眠对抗,与那斑驳的黄绿色锈斑对抗,这是一种徒劳的勇气,就像是和生活对抗。但他很乐意这样做,因为无意义的东西一旦发了酵,也就有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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