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乌鸦在梧桐树上哑着叫了两声,低头看了眼脚下灯火通明的府邸,便又急吼吼地飞向远处去。
这处宅子的主人家姓许,位置处在崇州城的靠东方向,街坊四邻皆是高门显贵。此时许家二少爷住的院子空空如也,四下的仆人都叉着手站在院外,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闭上,有胆小的已然汗涔涔,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周尔玉坐在灼灼居会客堂的客位上,眉头紧皱,正看着身居主位的大姐尔贤。三年前,尔贤嫁给了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许老爷子的二公子许孝伯,本来许周联姻应是一段佳话,谁料那许孝伯风流成性,尔贤嫁过来还没多久,便给自己添了两个妾室,如今又当着正妻的面,和表妹在屋里做那丢人现眼的事。许二公子的两位妾室也到齐了,坐在尔玉的对面,脸色难看得很,像吃了什么恶心东西一样。
“少夫人这怎么使得叫我们来,”正对着尔玉的柳姨娘忽地开了口,又用一方浅粉色的帕子掩了下口鼻,道,“您与少爷是夫妻,有什么矛盾肯定能解决。可是我们这些人却不同,我们只是下人,掺和进去,怕是免不了少爷的一顿打。”尔贤冷哼了一声,还未等答复,柳姨娘身旁的婉姨娘抢先道:“柳姐姐说的是这个理儿,少夫人您体恤我们,就饶了我们回去吧!”
“知道自己是下人,还那么多嘴?”尔贤恨恨道,“少爷平时行事你们也没少煽风点火,这下子眼看捅了娄子便想着撇清关系?没那么简单!”
“我们又能撺掇少爷如何?”婉姨娘绞着手帕,声音却越小道,“也不知是谁行事更离谱,大半夜的捉奸,要带上自己未出阁的亲妹妹。而且捉的,还是自己丈夫和丈夫表妹的奸。”
“你说什么!”尔贤气得拍桌,一张粉面活生生地气红了,却也不知是否因为听进了婉姨娘的话,羞愤地瞟了不远处紧闭的内室一眼。尔玉连忙起身去宽慰大姐,正当时内室的大门开了,一个身材颇为精壮的男子,搂着一个披了一层绛色纱衣女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会客堂两面通风,与内室不过一条宽而短的小路的距离。此时会客堂内的人不约而同的闭了嘴。
“真烦,真烦!”这男子便是尔贤的丈夫许孝伯,只见他黑着脸,怒斥道,“不得清净!”
柳姨娘连忙跪了下来。此时许孝伯揽着表妹已然走入会客堂,柳姨娘便顺势爬到许孝伯脚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少爷您和表姑娘两厢情好,奴家也知道这不便来打扰您,可...可少夫人非拉着我来,不来便要打十五个板子啊少爷!”婉姨娘素来喜欢有样学样,此时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痛陈少夫人的不是。
许孝伯没说什么,却偏头看向尔玉,道:“二妹,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叫下人好饭好菜地招待着。”尔玉朝着许孝伯问了好,看着紧攥拳头的尔贤,沉吟片刻,道:“听说姐夫这里热闹得很,我便来凑个热闹,想必姐夫也不会因为我这爱凑热闹的妹妹怪罪我姐姐,也是您的嫡妻。”尔玉这一声嫡妻咬得死死的,生怕在场众人听不出。
“呵呵。”
许孝伯怀里的表妹掩着面轻笑了一声,堂内静得很,这一声笑便格外突兀。尔玉紧紧地盯着尔贤,期望她不要发作,谁料尔贤紧绷了许久,终于还是被这下贱的一声笑激怒,一把将手旁的茶杯摔碎在地。
“老娘不忍了!”
尔贤怒极,起身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打那表妹一耳光,可半路上便被反应过来的许孝伯拦住推开,尔玉连忙上前去护住大姐,尔贤却也不依饶,指着许孝伯吼道:“我嫁给你三年了!三年了!我周家嫁给你不算高嫁!新婚三个月你纳了柳姨娘我没说什么,没半年你又纳了婉姨娘还是我给你置办的小宴...你打我的脸,一遍又一遍,我都忍了。可你如今和自己的表妹勾搭到一起,这不是要让我的脸都丢尽!”
“你闭嘴吧,”许孝伯啐了一口,道,“是,许家娶周家委屈你们了,你天天摆那个名门贵女的谱给谁看呢!我不在乎新婚娘子的感受?你又何尝在乎过我的感受!”
“姐夫,且不说这些,您和亲表妹情好这件事要是闹出去了,不光我家脸上不好看,你家可是更难堪的。况且这门婚事是许老爷亲自定的,许夫人亲自去周家提的亲。如今大少爷出去自立门户了,您还和爹娘住在同一屋檐下,倘若将他们惹怒了,怕是日子也难过。”
尔玉扶着尔贤,颇为不屑地瞧了一眼那妖精表妹,道,“我大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那妾室就像是小玩意儿,姐夫喜欢,姐姐便给您摆上,可您这回弄来的玩意儿也太不是个‘玩意儿’,东西也太不是个‘东西’,夹在亲戚和下人中间,可让我姐姐愁得很。”
“小贱蹄子你说什么呢!”
那妖精表妹听出来这话里的话,气得向尔玉的位置挪了几步,见许孝伯没拦着,气焰便消下去许多,暗搓搓地又退了回去。
“据我所知,许家老家在崇州城底下的县城,姐夫年少时还未被许老爷接到崇州,便一直生活在那县里。表姑娘您是许夫人二姐的女儿,夫人的二姐年纪小时误入歧途,配了人家当妾,学了一身秦楼楚馆的本领,与娘家更是早就决裂了。夫人的二姐见夫人嫁得好,生得好,便处心积虑地要自己的女儿往自己的妹夫家凑,本想着勾搭自己的妹夫,谁料到把自己的侄子勾到手了。”
尔玉学着柳姨娘的刻薄模样掩了下口鼻,轻笑了下,道:“真的是‘上梁不正’,哎,后面是什么来着?”
“下梁歪...”
婉姨娘跪在地上,不自觉地接了上去,旋即发现自己失言,吓得赶紧伏在地上。
“哎,都说婉姨娘心思聪慧,看来确实如此呀。‘上梁不正下梁歪’,表姑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尔玉望着那妖精表妹,见她气得脸红,竟未再能发声,便想搀着姐姐离开此处。
“周尔贤,你去哪儿!”
许孝伯见二人当真要走了,倒有些慌张。成婚三年,无论二人怎么闹,都离不开自己的院子。那灼灼居便是二公子大院里最后一个小院子,左拐便是一个小门,出去了便离开了许家。此时那小门外已有车马候着,尔玉扶着尔贤上了车,侍女搭了把手,待到主子们坐定,周家的马车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