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劫(四)(1 / 1)寻找秋天的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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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隽之找来的时候,正是黄昏,他的形容也分外狼狈。

双眼通红,脸色蜡黄,他活生生地瘦了一圈。

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李隽之推开门,径直扑向周尔玉,他跪在她的床沿,捉住他的手,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尔玉,你怎么样?我都要吓死了,你...”

“我没事。”尔玉挤出了笑脸。

正在此时,谢昉端了药进来,看见李隽之,面色十分不善。尔玉十分自觉地把手抽了出来,却见谢昉的眸色愈发深沉...

“你怎么来了?”谢昉把药放在一边,冷冰冰地问着。

“谢表叔,这话该我问你,你同尔玉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于礼可合?你既找到了尔玉,为何不将她带回京都,反而就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天,你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谢昉竟露出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道,“是,照理说,我应当在尔玉能走路时就带她直接跑掉,何必等您世子爷找上门呢?”

李隽之自知不占理,低声道:“我现在就带尔玉走。”

一把剑挡在李隽之身前,坐在床上的尔玉眼前一亮——这,这不就是她在迷迷糊糊时候看见的宝剑吗?她当时以为自己是疼糊涂了,谢昉怎么会用剑呢?他偶尔油嘴滑舌,惹了人就讨饶;偶尔又沉着冷静,一派文人作风,是弱不禁风的风。若是他拿着笔,那定是京都风流的墨客,怎么可能懂武呢?可当这把剑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才知道,那天所见并不是梦。

“谢昉,你想干什么?”李隽之怒气又起,一抬手,门口出现不少随行的侍卫,各个剑拔弩张。

谢昉眼睛都眨一下,笑了笑,道:“你以为,这些人困得住我?”

“我只要带尔玉回京。”李隽之字字成钉。

“回京?等着京都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再找上她么?”谢昉冷笑,“此番若是我晚来一步,她便要在荒山里断了生机。世子爷,您也是王府里出来的,知道那些争风吃醋的贵女手段是如何阴暗残忍。你在郡主的及笄礼上已经给她招惹了不少事端,敢问一句,你料理好那些事了么?”

尔玉默然不语。

谢昉说得没错,李隽之在徐景和的及笄礼上,看似是保护了自己,实则是把她推倒了京都贵族的风口浪尖上。宁王势大,又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偏偏又有一副拔尖的皮囊,文武虽不算出众却在众多公子哥中不落下风。他招摇,京都贵女们便偏爱,都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嫁给这样的郎君,那该是又成全面子、又成全里子的好事。

可如今,这样一桩好事却看似要落在了老太师家那个从小被养在“山村野地”里的蛮丫头身上,这叫人心里过得去?

“你也该知道些分寸了,”谢昉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王爷势大,你又招摇,你认为是好事么?王爷从不曾插手税款,为何此番下江南圣上指明由王爷去?为何王爷又因税款之事被按在江南?”

李隽之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京中的贵女们不觉得阿玉有多重要,便认为可以做一桩意外,要了阿玉的命。是啊,时局不稳,意外就是这般多,到时候你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听着谢昉说这些,尔玉突然感觉有些惊奇。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昉吗?不仅分析时局分析得头头是道,连贵人们的心思都揣度得清楚。

“再说到你为尔玉出头,第二日京中便有传言说宁王府欲与太师府联姻,你有没有想过传言为何如此之快?即便是圣上知道,老太师定然不会...”说到这里,谢昉顿了顿,见李隽之和床上那人并未对自己的停顿起疑,继续道,“但是圣上对宁王府的用心,不会有猜忌吗?老太师与张将军交好,若是再想与你家联姻,你家岂不是兵名权钱全占了?”

李隽之愤恨地摇了摇头,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愿意生在王府么?可是我又能怎么办...”

听如此,谢昉笑了笑。

是啊,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出身呢?

尔玉听到这句话也有失神,却只是短暂一刹,便将目光重新投到谢昉的脸上。

夕阳的余晖再次打到谢昉的侧脸上,衬得他气度恍若天神。他长得真好看啊,远观似花于高岭、质若霜华,近看却自由散漫,像极了没长大的顽皮小孩——当然,他这一面,只有自己才看得到。

“不出意外的话,圣上会给你赐婚,宁王也快放回来了。”谢昉神色淡然,“赐给你的夫人,定是宗亲。既全了外面的面子,又能制衡宁王一派。”

“世子爷,你除了听圣上的安排,没有别的选择。看如今这气象,圣上也草木皆兵,除非你想要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

这四个字狠狠地扎着李隽之的心,他都知道的,他都明白的,这些腌臜事他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他只是不愿意去深究...那样赤裸的现实正摆在面前,他如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兽,主人家要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封王拜相,说到底,也只是人家的下人,尊贵一点的下人罢了。

他没有选择。

李隽之看着谢昉,神情无奈复绝望,终究是咧开嘴,颇为凄惨地笑了笑。

“谢表叔,从前是我错看你了,想不到张将军府卧虎藏龙。”李隽之看了看身后的尔玉,皱起眉,再看向那长身玉立的人,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尔玉回去?”

谢昉看着尔玉,目光温柔:“我自有安排。”

李隽之:“....”

李隽之终究是带着他的护卫们走了,临走之前,似乎想起了谢昉说过的话,转头看向尔玉,道:“这辈子,是我的福分不够。若有来世...”

窗外夕阳已逝,夜色包裹住小院,李隽之的脸也模糊不清。他似乎很疲劳,长叹了一声。

若有来世...便不生在这处处受限的富贵窝,好好争一争。

屋子里静悄悄的,谢昉也不说话,只是把剑放在桌上,接着油灯的光,翻看着一本颇为破烂的书。

尔玉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看,看久了,居然觉得月光的颜色和谢昉身上的衣裳的颜色像,便又转头望向谢昉。

似是感觉到那灼热的目光,谢昉抬头,微微一笑:“我好看?”

“好看。”尔玉笑嘻嘻地答着。

这几日相处,倒怪异得很,尔玉不像刚开始那样习惯性地与谢昉在言语上针锋相对,似乎从前的火花都是强硬地触碰擦出来的,而如今,却如这月光缓缓流淌。

这般没羞没臊的回答,在谢昉眼里却也不算什么,他自小不受世俗礼教约束,入世以来学了许多,却也不甚认同。

人最贵重的,便是自然地流露,这份流露不是不应当被约束,而是不应当被完完全全地扼死,只在缝隙之中溢出一点残余。

“你怎么明白那么多?”尔玉支着胳膊,侧卧在床上,“你说的这些东西,我只是小时候偷偷看话本看见过,不过也没你说的这样透彻完全。”

谢昉起身,坐到尔玉身边,温和地答道:“也许是天生就会吧,又也许,是我算得准。”

他这也没骗人,对于这些事,他的的确确是天生的敏感。他身上也流着极贵重的血,不过,那又怎样呢?

“嘁,”尔玉白了他一眼,“不愿说就不说,还这样敷衍人...”

“既你算得准,你算得出世子爷的姻缘,你何不算算自己的?小张将军的都快要议亲了,你....”

未等尔玉说完,谢昉突然靠得很近。

“算来,我的夫人应是那个人前装得知书达理,人后却爱疯癫胡闹的小姑娘。我很想把她娶回家,再一起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让她开心快乐地去做她自己,我们两个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说完,谢昉还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蹭着她的脸。尔玉的心跳得快得很,似乎连呼吸都要忘了,她的脸烧的通红,耳朵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温热吐息的感觉,她攥了攥拳,搭上他的宽肩,拳松了,她紧紧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边,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属于他的淡淡兰花香。

谢昉向前凑了凑,更紧地搂住她颇为纤细的腰,心里却想着该做点什么好吃的给她好好补补,她又瘦了。

“阿玉。”拥抱半天,谢昉才慢慢地放开她,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谢昉:“....”

谢昉尴尬地笑了笑,将尔玉抱起,重新放到床上,他的脸也烧的通红。

“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你等我。”

尔玉点了点头,低着头,目光看向别处,道:“那我等你回来。”

晚饭后,尔玉借着消食的由头,终于得了谢昉的准,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谢昉扶着尔玉,慢慢地走出门去。许多人家的灯还亮着,隐约有犬吠声,再有主人家的斥责声。空气里是淡淡的甜香,泥土的味道、树叶的清爽混在了一起。

轰隆——

远方一声闷闷的雷响。

“快下雨了吧,难怪空气里有泥土的味道。”尔玉伸了个大懒腰,借机勾住了谢昉的脖子,腻道,“要不要收衣服?”

谢昉微笑着,揽住她的腰,道:“只有药材要收。”

回屋后不久,外面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没有吹风,雨点便直直地下落,尔玉玩心起了,便开了窗,趴在窗边伸手接雨。

谢昉把药材放到屋子的角落里,继续坐在桌边读书,那是村中一个老秀才的宝贝,谢昉翻着,恰好目光落在那页——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那页已经斑驳之甚,谢昉不禁回想起那老秀才如今孤寡,心下顿生感慨。

再抬头,见窗边的女子无拘无束地玩着、笑着。

他含笑摇了摇头。

待到她知道一切的时候,会不会怨自己、恨自己?瞒她,要她背井离乡,甚至需要对未来的许多事袖手旁观,她是否会恼?会悔?谢昉不敢再想。

尔玉趴在窗边睡着了。外面的雨也小了,夜格外的静谧。

谢昉起身,把熟睡的尔玉抱回床上,掖好被子,再将窗子关上。

自己已经许久没睡好觉了,纵是被灵力护着,此刻谢昉也疲乏得很,出外寻了个没被雨打湿的藤椅,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上面睡了去。

梦里,一对仙侣游遍千山万水,携手在一处背靠着大山的茅屋前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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