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五章 她入梦来(二)(1 / 1)寻找秋天的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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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我的师兄鲁一,在昆仑学武,可以护卫您的周全。”谢昉此刻正在偏厅,给周二爷介绍鲁一。鲁一同周二爷互相见了礼,又拱手道:“二爷您放心,谢师弟的事就是我的事。”

周二爷点头致谢,他背上背着包裹,哀痛之下,脊背平白地白压得更低了。

从前的周二爷也是个风姿出众的中年男人,而如今......

“尔玉这个傻丫头,”周二爷喃喃道,“你瞧着她天天潇洒自在的,其实她心里比谁都盘算得精呢。别人都以为,我们家最让人头疼的是二丫头,其实,我们最担忧的是...”周二爷望着庭院中满目的白,终又是流下一行老泪,似乎是想起姑爷还在面前,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道,“如今的局势,姑爷可有什么打算?我家如今只有尔玉这个丫头了......”

“您说的我都明白,”谢昉垂眸,道,“生此变故,我自然是要重新给她安排去处的。只是阿玉随我日久,若是同您一起去铜川,也危险得很。蓬莱昆仑等名门正派要对祆教正式宣战,不日我这里也将难保安全,我打算要阿玉去南疆的药师...”

“你打算要我去哪里?”

谢昉一惊,只见周尔玉一身素衣,从夜色中缓缓走来。她的眼睛微微红肿,神采更不复往昔。

鲁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她,尔玉却没有往那边去,只是站在谢昉的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又要这样?”

为什么又把我留在原地?

“尔玉,”周二爷看了看自家姑爷晦暗难明的脸,又看着自己苍白瘦弱的可怜闺女,两厢为难,苦口婆心道,“你要理解姑爷,他也有自己的事去做。”

“爹,你不明白。”目光交错之间,尔玉忽地又笑了出来,像是破碎的花儿似的,她定定地瞧着谢昉,又问道,“你认为我是累赘,对吗?为什么?你的心事,你的负担,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想把我丢给玄师叔,是不是?”

似乎察觉到什么,尔玉秀眉微蹙,正对着谢昉躲闪的目光,道:“你做了最坏的准备?你做了...你做了死去的准备?这样便说得通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在药师谷...”

“阿玉,你冷静些。”谢昉深吸了一口气,箍住她瘦弱的肩膀,安抚道,“别想太多了,好不好?你太累了,这段时间你承受的太多了,就当去南疆散散心。”

“骗子。”

怀中人清脆的一声,如瓷碗打在地上,粉身碎骨,徒留天地一声响。

谢昉浑身僵硬。

“谢昉,你觉不觉得,我现在也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了?”

“被哄着,被骗着,人生要随着他人的安排而改变。谢昉,你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我想明明白白的活着,不想稀里糊涂地走别人给我安排好的路!活在他人手中的福乐窝里,别人受得了,我受不了。即便前路再苦,再痛,你也要让我知道,我便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像如今这般,我只觉得每一步都有可能是万丈深渊。我已经失去我的大姐了,谢昉,你还想让我有一天突然没了丈夫吗?”

谢昉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尔玉打断,她的双眼赤红,灵敏地躲过要上前拉住她的周二爷。

如同走入疯魔似的,尔玉渐渐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她这段时日吃得少睡得少,身子已经虚弱得不行,没了力气,更是连咆哮都要弓着身子,不然每句话在嘴边都像飘在云端似的。

“你还记得施露吗...施露,那个屠了秦国公府满门的!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认同她的做法吗?不!若是换作我,我做得还要比她更狠,更绝!”尔玉咆哮完,便如失了力气似的,彻底瘫在地上,声音愈发低,到最后,竟如呓语,“害我大姐的,也都该死,我要亲手,把他们一家全都杀干净......”

鲁一悄悄拍了谢昉一下,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我瞧着你娘子不对劲。”

谢昉担忧地望着尔玉,又不敢贸然上去扶她,生怕她冲动之下再做出什么傻事,便只能待她将气撒完,道:“确实如此。”

一旁的周二爷不知这些,只觉得自己往日活泼开朗的女儿是疯了——还疯得很彻底。他一把丢下包袱,抱住趴在地上的女儿,痛惜地哭道:“我的小玉儿,你这是怎么了...”

尔玉好似听不见周二爷的呼喊,只是一直趴在地上小声嘟囔着:“杀光,杀光,全都要死......”

谢昉见势不对,与鲁一对视一眼,只见鲁一迅速将周二爷拉开,正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尔玉暴怒而起,手中生风,似有无形的一把剑,凭空将不远处的花瓶一分为二。

还未等那花瓶的“遗体”落地,谢昉快速掐了个决,手放在尔玉脑后一按,他控制力度极其得当,生怕伤到了她,待到尔玉失去意识昏倒在他的怀里时,他才松了口气。

“这...这...”周二爷目瞪口呆地看了看碎在地上的花瓶,又看了看自己昏倒的女儿。

谢昉也不知如何跟他解释。鲁一显然也是一脸茫然的,他顺着周二爷目光的轨迹看了又看,难以置信道:“弟..弟妹,身手这般了得?”

众人都眼睁睁看着,那花瓶碎在地上之前,是被一道作剑的掌风斩断的——就算是手中真的拿着一把剑,就算是如今在江湖上数得上名的剑客,都难以坐到将那样一个瓶子横截开的同时还能保持其他部分不碎。

谢昉摇头叹气,看着尔玉的眼神愈发怜惜。

“暴戾之气。”天愈暗,寥寥几颗星子闪烁着微光,谢昉头一次感觉到这样的茫然无措,他伸出手,轻抚过她白净的脸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

再三保证过能保尔玉的身体康健,在送走周二爷以后,谢昉独自坐在石阶上,望着月亮出神。方才去了信给玄胡索,盼望他帮忙安置好陆元宝,再能速速赶到崇州来。

尔玉身上的戾气太过麻烦,本来还能克制住,谁料遭此变故,她身上的暴戾之气开始野蛮地生长起来,隐隐有侵袭神智之势。

谢昉揉着阵阵钝痛的眉头,夜凉不断地浸透他单薄的衣衫。

有脚步声渐近,谢昉抬头,只见施露端着一碗药,眼角眉梢缠满了担忧,正站在自己不远处,似乎是在征询着自己的意见。

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药还在她手里稳稳地端着,她磕了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

谢昉没动,目光平静,如同无波的古井。

施露叩首毕,才缓缓站起身来,将药放到谢昉手边,道:“我知你信不过我,这药你看看,若是无碍,你再亲自喂给她喝。”

谢昉不禁失笑,道:“你有心了。”

“可是,我不认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能有这一份追着人家后面报恩的仁善。”

谢昉这一辈子甚少这样与人针锋相对地说话,很多人的眼中,蓬莱的谢仙君都如春风一般温和,在蓬莱弟子的眼里,这位掌门的亲传弟子,也算是他们另一个层面的大师兄,更是宽厚善良,极好说话。

这般温和的人,却对施露有挥之不去的不信任感。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

“没有人是绝对的善恶,”施露刚说出口,突然觉得不管是蓬莱还是昆仑,这些正道中吹捧出来的天之骄子们总是这样的单纯,也对,施露想,他们天生就是高高活在云端的,自然接受不到来自泥土中任何的恶意,若是有,那便会被其他的纯善之人打为恶鬼,永世不得翻身,“我只想报恩,仅此而已。”

这句话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可是没人信。

是了,她这样就活在泥土里的人,有什么值得他人信赖的资本呢?

肮脏、龌龊、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用来形容她,连她自己都觉得,是没什么不合适的。

“为什么?”谢昉皱眉,问道,“你若是要报恩,有很多种方法,没必要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你......”

“私心也不是没有,”施露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她身上的那股气,是练琴中剑的好助力,从我见她第一面,便觉得她是个好料子。我如今武功尽失,可你也知道的,我当年的能耐不说是登峰造极,也......”

谢昉抬了抬眼,施露嘴角一抽,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自夸,确实是有些......

不自量力。

毕竟面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天资过人。

“不过我还是想把琴中剑传承下去的,我师尊你也知道的,她如今投在了青城派那儿,和祆教的狗贼一起为非作歹,想来是没几天活头了,我祖师奶奶,你应当知道的吧?从前她还去蓬莱挑战过,那时候你应该也不大,我的功夫是祖师奶奶教的。”

“你该说实话。”谢昉这回连眼都懒得抬,懒洋洋道,“你若还这样,现在就走,别让我再见到你。”

施露笑了笑,被揭穿了谎话,也很是从容:“我喜欢她身上的戾气。方才说的半真半假,她的确是个学琴中剑的好料子,我如今被废了功夫,修了些跟你们不一样的术法,不如这样,我们做一笔交易,你把她的戾气渡到我身上来,这样她也干净了,我也能拿到我想要的。”

“渡给你?”谢昉轻蔑地笑出了声,“给你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谢仙君,你也是被这个天下辜负了的人,这样舍生忘死又何必呢?”施露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道,“待我功成,必当护......”

“你可以走了。”谢昉沉默片刻,开口道,“邪不压正,这句话你要记住。”

施露望着他,他的双眸中满是澄澈的清明,终了,她笑叹道:“少年心性。”

转身离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唯独剩下谢昉一个人,还有身边那碗将凉未凉的药。药香随着夜风钻入谢昉的鼻尖,他厌恶地将药推到一边去,可手指刚一触碰到药碗时,耳畔却回荡起施露方才说过的话。

“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

朝阳的第一缕光洒进尔玉的闺房,照在她的床上,给她脸上的轮廓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她醒来时,谢昉正躺在自己的身旁,闭着眼,面容俊美而清正,是熟睡的模样。

如同酒后疯魔,最痛苦的莫过是疯了一场后,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场疯都疯了什么,尔玉不禁举起自己的手,眉头紧皱——她竟然能有这般能耐?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盖了上来,兰香绕鼻,尔玉转头看去,不知何时谢昉已经醒来,正挑眉含笑看着他。他一手拄着头,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将她揽入怀中。

若是说有一种气味能让人安慰,尔玉想,那便是谢昉身上的味道。

属于他的味道,混着他常用的熏香,从前听他说,这兰香是他师父独爱的,他从小便浸在这气味里,如今也是习惯了。

想来他的师父,是希望他日后如空谷幽兰一般,刚强、自洁、出尘。

尔玉的心里有些难受,她抚上他的眉间,这里,为她皱了不知多少次。

“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再也不会瞒着你做安排了。”谢昉把她的小手放在心口处,让她感受着自己有力的心跳。

“嗯。”也许是晒的,尔玉的耳朵有些红,她把额头抵在他的颈间,小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控制住,对不起,我梦到了大姐,有些......”

“阿玉,不是你的原因,”谢昉轻抚她的纤瘦的背,她瘦了不少,背上的骨头有些硌人,他便更心疼了起来,“是我不好,以后你有什么都说出来,别憋着。”

“我总想着,夫妻之间,若是什么都摊开说了,未免日久两厌,彼此留一点空间,没准还能保持些神秘感。”尔玉在谢昉的怀里眨了眨眼睛,道,“我总有些怕,觉得我配不上你,便想要什么都听你的,可那样我又更觉着我没用。仔细想想,既然是夫妻,便应当是一体的,若是再像从前那样,你又和娶了活在后院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只要是你,不管是什么样的,我都欢喜,”谢昉顿了顿,又似畅想一般,道,“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随心所欲地活,嗯,想想也觉着有意思,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若是有一天提着刀在江湖上砍杀,那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尔玉笑着打了他一拳,力道也不大,谢昉却装得疼痛难忍,惹得尔玉连连发笑。

“谁说我一定要提刀入江湖啦?”尔玉掩面,闷声道,“我只是想同你并肩站在一起,谢昉,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

“做你想做的,阿玉,”谢昉不再调笑,眉眼温柔,他抚摸着尔玉的头发,动作轻柔,“我会一直支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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