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玉飘忽忽地站起身时,见天与地混沌成一体,泛着暗红色。有日月同天,交相辉映,俱闪着血一般的微光。
天与地有隐隐约约的交界线,如同裂痕一样,横亘在远处。
似乎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低沉而又醇厚,仿佛发源于万古洪荒。
她赤足走着,踩在粗糙的、风干的泥地上。
她感觉不到疼痛。
也许是死了罢,尔玉这样想。
干涸的土地上,绽放着分外美艳的花,萤火虫成群结队地在花朵周围飞舞着,邀宠似的撞在那舒展的枝叶上。
渴。
她此刻唯一的感受就是渴,就像是久行沙漠中的旅人一样,她渴极了,要了命似的,只想饮一碗水。
大地的尽头,与苍天接壤之处,突兀地立着一栋二层竹楼,有围栏在周围圈了一块地,围成小院。院中有一口井,隔得很远,尔玉便瞧见了这口井。此刻她的脑海中,反复品味着的,尽是清澈井水入口后的回甘。
像饿狼似的扑到井边,她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可却望见那井深不见底,连伸下去的绳索都没有。
她颓然坐到了井边的围栏上。
“我说是谁呢,原来今日有客到了。”
尔玉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个鹤发白衣的老者,正端着一碗茶,在竹楼的第二层露台处坐着。
她望着老者手中的茶水,咽了咽口水。
“老前辈,”尔玉艰难开口,道,“冒昧打扰,实属不敬,只是我实在口渴,不知可否给我一碗水喝?”
老者闻声而笑,举起茶碗,道:“茶、水,我这里多得是。不过,想喝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尔玉问道。
老者道:“你来上坐,我与你说。”
待到尔玉跌跌撞撞地爬上第二层,老者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招了招手,示意尔玉坐下。
面前是一局棋盘。
棋盘被摆放好,尔玉的面前是黑子,老者的面前是白字。此局乃残局,只待黑子再行一步,输赢便可见分晓。
老者指了指棋盘:“走一步。”
这棋盘摆放得不算难,周二爷喜欢这些风雅的,尔玉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也是通得一二。黑子走到哪里胜,又走到哪里败,她看了一会儿,便能分辨出来。
尔玉举起那一枚黑子,正要下到赢局的位置去。电光火石之间,她愣了一下,素手在半空中僵住。
该赢么?
她再次细细审视棋局。只见那黑子与白子奋力搏杀良久,黑子牺牲无数,终得将白子彻底压制的局面。
如若乘胜追击,此局必胜,可她抬头看向老者,老者脸上依旧挂着慈祥的微笑。
尔玉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侵略者,正在人家的地盘上肆意烧杀抢掠。强烈的愧疚之情,让她迟迟难以抉择。
“怎么了?”老者问道,“为甚不落子?”
尔玉摇了摇头,并没有回应。
她的手挪向了另一个位置。
那是一局输棋。
若落子在此处,黑子满盘皆输,过往的舍断皆是白费,若是下到此步,白子将全盘吞噬黑子,黑子再无幸存。
尔玉突然心生不忍。
只听老者缓缓开口:“你明明知道该下哪里的,不是么?”
尔玉答道:“我不知道。”
在老者的身后有一棵桃树,尔玉也不明白,竹屋之上,是如何能种下一棵树的。那一树桃花开得灿烂非常,隐约有风拂过,吹落桃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棋盘上。老者拈花而笑:“棋如人生,人生如棋。你走黑子,这是你无法选择的,如今已成残局,但最后一步的决定权在你的手里。姑娘,你只有一次机会,不过时间也是有限的,不能再犹豫了。”
尔玉道:“黑子为求前路,不择手段,可起因确实白子的步步压迫。黑子奋起反抗而一路入歧途,却是再难引回正道。白子看似磊落,可黑子异变的根本原因确实白子的求追猛打。老前辈,您说,这局棋该是白子赢,还是黑子赢?”
老者笑而不语。
尔玉继续道:“您说人生如棋,万物万事皆有因有果。白子是黑子的因,黑子是白子的果。可双方相残良久而不得解,若白子赢,黑子全盘退场,那天下还有何道理可言?”
见老者笑容如常,尔玉大着胆子,接着说道:“可我也不想要黑子赢。虽然我掌握黑子,与黑子共,但纵观棋局,黑子在走上歧途以后,对白子之路狠戾非常。我不觉得黑子该以德报怨,那太扯了,但黑子不能在吃过上一轮的白子后,再疯狂地压迫接下来几轮的白子。这样的话,与那第一轮的白子又有什么区别呢?第一轮的白子是衣冠禽兽,之后几轮疯狂虐杀的黑子,便是连衣冠都不想要了。他们双方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不想他们任何一方赢。”
老者微笑着“嗯”了一声:“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呢?”
“老前辈,得罪了。我弃棋。”尔玉道。
“你这是在逃避。”老者轻叹了一声,“许多事是你没法选的,可是这些事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你选择逃避,在一定程度上,就默认了让一方胜利。姑娘,这是你所求么?”
尔玉皱眉望着棋局。
确如老者所言,若是尔玉此刻选择放弃这最后一子,就相当于搅乱了整盘棋局。黑白双方仍旧会来一轮新的厮杀,那么,就看哪一方肯舍弃的多、肯赌得大,哪一方就是最有可能的赢家。
那势必是更混乱的局面。
“姑娘,快选吧。”
尔玉握着一枚黑子,纠结再三,直到手在微微颤抖,裂开的嘴唇也隐隐渗出血丝,她还是没想好是该带着黑子进、还是退。
“若是不选,他们......”
还没等老者的话说完,只听得清脆的一声碰撞,黑子落在了它本身的、最后的退路之处。黑子以退为进,输了吃掉白子的机会,却赢了一线生机;白子以进为退,突破了黑子的重重险关,却放它远走高飞。
和棋。
老者满意地笑了。
“他们都有错,却也不尽是他们的错。互为因果,相生相克。所以我选择平衡,黑白双方不再相互进犯,也没有一方吞并、全盘吃掉另一方的情况。我想要双方都存在于棋盘上,和局便是最好的结果。”尔玉低头道,“你让出一点,我也让出一点,对于我们整体来说,便得到了更多。和局是共赢。”
老者抚掌大笑。
“你并没有赢这局,所以我不能给你水喝。”老者道。
尔玉对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正要起身道谢离开,却听得老者又道:“不过你的棋很有意思,我决定给你茶喝。”
待到尔玉饮牛似的灌下了几大碗茶水,那种因渴极了而产生的折磨,才逐渐随风消散。老者摇着蒲扇,看着尔玉喝完瘫坐在自己对面,摇头大笑。
尔玉自知失态,连忙整理仪容,红着脸道:“老前辈见笑了,我......”
“诶,”老者挥手,打断了她的歉意,“这有什么的。姑娘,我瞧着你依高山傍秀水而不贪不嗔,该是个有作为的,说不准日后我们还会相见呢。”
尔玉轻叹一口气:“您何必宽慰我,我是已死之人,还会有何作为?这一生,我也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最后输给了自己。唉,如今再向前行,竟也不知该去往何方了。老前辈,您可知道,阴司该往哪里走?”
老者用蒲扇敲了一下尔玉的头:“傻后生,你这是把我这里当黄泉路了?”
“难道不是吗?”尔玉眨了眨眼睛,忽地跳了起来,道,“难道...难道这里是天宫?”
“......”老者摇头笑道,“大智若愚,大智若愚罢......”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尔玉,面对着一树桃花,道:“姑娘,你可见过桃花长在竹板上?”
“未曾。”尔玉道。
“所以,这里确非你所生活的人间。”老者道,“我见你周身灵气非凡,想来也是个修仙的,我说得没错罢?”
尔玉点了点头,又迅速摇头,道:“我...我应当只是个学武的,不,可能我都算不上。我之所得,皆是旁人所赠。”
老者道:“世人皆向往长生,故而开始练气养心。普通人之上,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于常人之上,可他们都是世俗人。习武人之上,是已在一方研习臻纯的修仙之人,修仙之人又有无数境界,寿数便可沿着这些境界增长,到最高以后,经历一劫,便可升仙。世俗人与修仙人之间,又有许多奇人,有的天生半份仙体,从起点便高于常人。有的天生携带一份从万古洪荒发源的气,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与寻常人不同的。这类在世俗人与修仙人之间的,千百年难得一遇,若多加修炼,必是事半功倍。”
“若我没看错,你便是天生带有一种‘气’,可惜你乱学一通,什么都学,什么都学不精,有了这‘气’的加持,竟也无甚大用,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哟。”老者继续道,“但你的体内就像是一个毒罐似的,各方势力在体内纠缠,如今竟生出相融之势。而且,你有善德,以后造化肯定少不了,所以我说,日后我们定然还会相见,也许到时候,你我还会得个平辈咧。”
尔玉被老者这一通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他说一半藏一半,尔玉实在不明白。老者见状,摇了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尔玉道:“老前辈...我猜测,您的意思是...是我还会有前路,也就是说,我还能回到人间?”
老者摸着自己的白胡子,点了点头。
天边渐渐地生出红霞,照耀着这一片荒芜却又繁复的土地。老者道:“是时候了,你该回去了。要记得你我今日所说的话,记住你今日所做的选择。有些选择只能做一次,再无回头路。”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尔玉忙道:“老前辈,敢问尊姓大名,我...我回到人间,给您多供奉些香火...我......”
老者大笑,声音逐渐远去:“姑娘,你我缘分未尽,还会相见的。”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刚落,一切归于静寂。
空的。
万物皆是空荡荡的。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才传来声响。
滴答,滴答。
是水声。
很近的水声。
尔玉睁开双眼。
声音来源于不远处的石壁,从石壁正渗出黑水,黑水落在棺材里的白水中,发出滴答的声音。
环顾四周,自己仍旧处于地牢之中,不过却已不在棺材里。尔玉此刻正在棺材对面的牢房内。
她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体,腿脚因长时间被水浸泡而格外沉重。
尔玉并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地牢中不见天日,她也不清楚此时是黑夜还是白天。
沉重的腿脚拖在地上的声音不小,惊动了她隔壁的“邻居”。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牢房,有声音询问,道——
“敢问,何时能死?”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尔玉吓了一跳,她倒抽一口凉气,双腿一软,倒回了牢房中的草垫上。待到心跳没那么急速时,尔玉试探地问道:“阁下...可是小、小顺子?”
那头的声音沉默了许久,未作答。
隔壁不说话,尔玉也干脆不再问了。死里逃生,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她还真佩服自己的生命力顽强。虽然看起来季思思之前并没有想要她的命,但那一通白水的折磨,换了别人,没准真就没了。
不过尔玉却觉得,苏醒以后的自己通体轻盈,再无沉重之感。她知觉自己许久未进食,从前那挥之不去的欲念竟也荡然无存,浊气仿佛尽数消散,她的身体似乎能和万物融为一体。
她盘腿而坐,屏息吐纳,即便是在这样封闭的地牢中,仍旧阻挡不了她吞吐天地精华。三呼三吸以后,她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修为和内力并未被化去,而是以一种顺服的姿态,相融相敬。
脚腕处的伤口已经长出新肉,恢复如初,竟是连疤痕都未曾留下。
而伏在她的身体的最深处、在她的血脉之中的暴戾之气,此时此刻也如同温顺的小绵羊似的,凭借着尔玉的想法差遣。
大道至简,大道归和。
原来那些一分半分的收获,也能相辅相成,成全了一个“大”。
尔玉徜徉在这份“大”中,如同身处江河,她从在表面漂浮,到慢慢地沉入水底。此时她是平静的,如面生死那般大彻大悟,名、利、欲,都如尘沙似的,散在了天际。她拥“大”,守自己为“一”,自身之能,竟是得到了一个非常的突破。
尔玉尝试着翻覆手掌,以体内愈发沉淀浑厚的内力去驱动金缠丝。可意料之外的是,无论尔玉如何努力,那内力便如同被困在一处关上了阀门的容器里,金缠丝在容器之外,内力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阀门去带动金缠丝为主人所驱使。
若是从前,尔玉便当然地选择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心理压力愈大,效力愈不佳,周而复始,如坠无尽深渊,久不得出。
可如今的尔玉却能做到心平气和地去面对。得也好,失也罢,她的双眼中只盛满了平静而又无垠的汪洋,哪怕天崩地裂,她竟也隐隐有了一丝稳如泰山之势。
盘膝坐在草垫之上,她随手拿起一根稍微硬挺一些的稻草,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勾画着。画中的内容,是她魂游天际之时,瞧见的毒虫抚琴。说来也像笑谈,可尔玉却觉得那毒虫抚琴大有玄机。
可记忆是破碎的,脑海中的画面零零散散,并不足以支撑尔玉学来完整的招式。不过那也无妨,她想得起来便想,落在手指上、勾勾画画,若是想不起来,便叼着稻草仰躺着,将一切都放空。
人总是喜欢逼迫自己,可现实往往是越逼迫、越求而不得。这个时候,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乘风而涤心。
地牢最外侧的大门开了。
尔玉躺在原地,并做出反应。
只要听着声响,便知道来人是谁。
季思思站在地牢门口,只瞥了一眼另一间牢房半死不活的男人,倒也没顾忌,视线便再度转回尔玉身上。见她早已醒转,季思思冷眼瞧着,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你的命么?”
尔玉正闭目养神,闻声笑而不语。
“你我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再绕来绕去?”季思思并不知道她的修为与内力已经得到了恢复,便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如今的表现是彻底绝望以后的模样,“他们都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尔玉掀起眼皮,望向季思思,对上她阴鸷的眼神:“想知道为什么?”
她站起身来,走到季思思的面前,二人面对面,中间隔了一道玄铁栏杆。
只见尔玉凑近季思思,伏在她的耳边,道:“等你的所有计划都落空的那一天,你便会知道了。”
望着季思思因怒意而扭曲的脸,尔玉只在心底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这一切与尔玉之前所猜的没错,只不过是中间的几个角色变了。一切很顺当,却又隐隐透露着许多异常。
好像,都太过了。
就像是洒扫庭院,世人最多能做到整体看起来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只不过是一个夸张的比喻罢了。可当你真的走入一个一点尘埃都看不见的地方时,便会发觉其中的诡异。
如今季思思就是这样。
不过尔玉现在也猜不透其中的原因。她既然能再度醒来,体内的力量能愈发沉淀,便说明她具有逃得出去的能耐。而逃出去以后该当如何呢?尔玉想,该是回一趟九华山的。
论武大会。
与老者的一盘棋,让尔玉豁然开朗。很多事情已经命定,她便不能逃避,她要勇敢地去面对。
从前她不理解谢昉口中的“道”,只觉得那是玄之又玄的,是与自己毫无干系的。
而现在她明白了。
道即本心。
如尔玉所料,接下来的几天,季思思一直将她囚禁在地牢里。隔壁的小顺子也被丢在这儿,季思思大抵是觉得他本来就要死了,便没再管他。
尔玉想,她应当是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如果一个人的贪欲已经膨胀到了极限,就像是过分成熟的果子一样,其结局不是自爆,便是落地碾成泥。
如今能成为季思思贪欲载体的,除了九华山上的论武大会,她也想不到别的了。
每一天,尔玉都会靠在两间牢房中间的那面墙上,小声地敲打着,问着——
“小顺子,今天你还好吗?”
那头的小顺子似乎早被酷刑磨损了神智,他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不过他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即便是疯癫,也只是反反复复地问尔玉。
“敢问,何时能死?”
尔玉也不急不恼,他问,她便答。
“今日不死。”
待到他神智清明些的时候,尔玉便会给他讲一些外面的趣事。
比如江湖上有个地方叫药师谷,药师谷的谷主是个怪老头,谷主有一个首席大弟子,这位大弟子经常跟在怪老头身后念念叨叨。
再比如那遥远的京都城,前朝有几个异姓王,他们家里的子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在一起能把京都掀翻。
尔玉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靠谁的腕子硬就能解决的,小顺子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她要带他出去。
其实她是一个很心软的人,日复一日的对话,其实更多的是她自言自语,她都会觉得,墙那边的人,就像是一个孤单的影子。没那么多的功利心,她只想让这个影子回到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滩烂泥似的,烂死在这地底下。
季思思许久都没露面了。
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尔玉恢复了元气。再一次用内力来驱动金缠丝的时候,她成功了。
就像越陈年的酒,香气愈醇厚似的,尔玉指尖的金缠丝熠熠生辉,如同烈日一般色彩饱满而耀目,丝丝灵气缠绕周围,仿佛是在为主人庆贺着一层又一层的突破。
喜悦之下,她敲了敲单薄的隔墙,道:“小顺子,今天还好吗?”
片刻后,隔壁传来微弱的回应。
“嗯,还好。”
今天的他是清醒的,尔玉松了一口气,道:“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那头似乎是怔了一怔,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仿佛爬了起来,靠在那一面薄墙上,因为他的声音更近了一些。
“真的...真的可以么?”
“当然啦。”尔玉道。
隔壁沉默良久,道:“你是个好人。”
尔玉笑了:“你且向后靠一些,我来把这面墙打破。”
“等等,”小顺子的声音愈发微弱,“先听我,把话说完......”
尔玉这才发觉到不对劲,她把耳朵贴紧墙面,只听得他没说一句话,都要停顿下来喘口气,牟足了力气,才能接上下一句——
“刘莽臣...季思思...狼狈为奸,他们...朝廷...朝廷、朝廷卖江湖秘辛,出卖了、也...诬陷了许多兄弟门派......他们还杀了许多知道内情,却实属无辜之人......证据、证据就在,季长老......季长老的尸身上。”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一长段话,已是呼吸艰难,缓了好半天,才道:“我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救我...无用,证据交给你,也算、也算了却了我最后一桩心愿。你是个好人,希望、你能离开这里...平安...要平安。”
最后一个字音落在了地上,隔壁已再无声响。
尔玉单手抚着薄墙,一时间竟再也说不出话来。时间紧迫,却也容不得尔玉再惆怅感伤。她屏息凝神,掌中聚力,呼吸间吞吐天地精华,声震万古洪荒——
“关山,来!”
有琴音高声鸣叫,仿佛感知到了主人的位置,欢欣而雀跃。主人强大的力量,成为武器绽放狂意的根本。在尔玉召唤关山的同时,关山与其匣中的铜钱早就发觉了主人力量的迅猛增长,几乎是狂舞着从藏身之地飞跃而起,跨越重重障碍——遇山则破,遇水则穿,来接近尔玉的身侧。
即便是有无数机关的密室,却也遭不住一琴一剑的猛烈进攻——它们以魄凿穿地面,直接在平地里荡出来个窟窿。这样巨大的声响,引来许多青城派弟子的围观,众人都在啧啧称奇,这究竟是何等神物?又是什么东西能吸引这样的神物来?
此时,季思思和刘莽臣已经到达了九华山,他们自然是不清楚自家风波池已经快被一琴一剑捅成废墟了。
在关山与铜钱自动离体,破开地面,冲破万难,一左一右地护在自己主人身侧时、在四面八方都被凿出来数个巨大的窟窿后,尔玉与一灰头土脸的“地鼠”打了个照面。
那人惊讶万分地看着她,她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
这位地鼠大哥,长得有点眼熟。
“地鼠大哥”正拿着一把小铲子,看样子他已经挖凿了许久,那把铲子虽小,但威力却巨大,也算是个宝贝了。若非这位大哥,关山和铜钱不能荡出来这样“宏大”的、马蜂窝似的的场面。
“梅...梅老板?”尔玉试探地问道。
“好、好久不见啊,小周姑娘。”梅铜板尴尬一笑。
“你这是......”
“挖着玩玩,挖着玩玩。”梅铜板把小铲子藏在身后,在尔玉看不到的位置,那把小铲子变回了原形——一柄带着凛冽剑意的长剑。
尔玉看着他的模样也觉得好笑,自然是不能把那句“你是来救我的吗”问出口。身后那面薄墙已经塌了,尔玉转过身去,只见一片废墟之中,有一血肉模糊的身影。他身上的旧伤很多,这一番异动,扯得不少旧伤成了新伤。可站着的两个人都知道,他早已没了气息,已不会痛了。
这对于小顺子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这是尔玉和小顺子的第二面,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尔玉朝着小顺子的尸身方向,深深一揖。
梅铜板也正看着小顺子的遗体,长叹了一口气,道:“这里快要塌了,我们早些走罢。”
“嗯。”尔玉应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推开梅铜板,飞也似地闯了出去。
由于关山和铜钱的巨大威力,加上梅铜板这些日子没少“打洞”,整个风波池的地下结构都极其脆弱,如今已要塌陷。四周都在颤动着,可尔玉却是不管不顾地跑到了隔壁的密室中去。
要找到小杉果。
梅铜板紧随其后,如今的情况极其危险,他也看得出来,如今尔玉身上有大能耐,可那又如何?归根究底,她还是个肉体凡胎,若是被活埋在这下面,那可真是冤屈。
她在前面翻找着,他便在她身后跟着,为她挡住砸落下来的石块。
翻了箱子,又转了盒子,到最后,连季远曾经坐卧的床榻,尔玉都翻了个遍。
可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小杉果的踪迹。
轰鸣声响起,梅铜板抬头望去,他知道若是此时不走,那可是真的走不了了。于是,他握住尔玉的手腕,强行将她带离密室。
二人从地底下飞身跃出的那一刻,地下结构恰好彻底崩裂,整个风波池都塌陷了下去,一时间烟尘滚滚、巨大的响声回荡在青城山上,久久未散去。
梅铜板抓着尔玉的手一直跑,跑了许久许久,一直没能停下来。初见日光的尔玉双眼有些难受,他便扯了一块干净的布条,蒙在尔玉的双眼上。
人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梅铜板感受得到,尔玉的手有些抖。她像个刺猬一样,把自己蜷了起来,用最笨拙地方式保护着自己。
他不求她能够信任他,可看着她这样,梅铜板心里也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山腰的凉亭。
此时日光已不再刺目,尔玉将遮眼的布条拿了下来。
凉亭中,一彪形大汉负手而立,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