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王寝宫沐浴了一番后,燕昭绾躺在明政卧室的床榻上,她穿着月白色的轻薄丝衣,一条红色的绸带扎住了长发,面色潮红微微喘气,头痛欲裂,她知道自己淋了一天雨,是发烧了。
一个宦官告诉她,明政已经下旨,让长安君成峤去祖母太后那里守墓,非死不得出,留了他一条命。
现在,是燕昭绾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赵国,见到了阿政,一个脏兮兮的野孩子。虽然明政和燕昭绾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翎华却是他们两人的表妹,所以三人经常在一道玩耍。
当今天下,自从周室衰弱,分裂为五国,秦国守西方天险,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是天下最强的国家。其余四国,楚国占南方云梦之地,土地最广,军队强大,曾经与秦国争霸,被先秦王打败后一蹶不振;赵国割中原之地;齐国为东方海滨之国,盐渔丰盛,天下最富;易水为界,燕国守东北苦寒之地,为最弱小的国家。
诸国结盟常会送王孙公子为质,当年燕赵秦三国为盟,所以燕昭绾与明政同在赵国为质。她的母亲,燕国王后没有儿子,才让长公主一直从小女扮男装,直到今日。
而认识明政已经十五年了。
初见明政那年,燕昭绾七岁,明政五岁。燕昭绾是燕国太子,享尽了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而明政是秦国质子,却受尽折磨欺负,人间白眼。
秦国是五国中最强大的国家,却最不讲信义,先秦王奋力开疆扩土,三天两头就会攻打邻居赵国,赵国人打不过秦国,常常拿小政一个孩子出气。燕昭绾见小政被五六个王孙公子狠狠地按在地上,瘦弱的身子尽是伤痕,殷红的血与泥土混在一起,脏兮兮地在粗布衣服上留了许多印子。
“阿政!”燕昭绾烧得糊涂,当是明政又受欺负了,担心地喊了出来,却见到明政不声不响地站在床头。
明政,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卧室,正惊讶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明政冷冷地问,燕昭绾却不想理他,紧闭上了双眼,“你要做什么便快做,我身子有恙,要休息了。”
半天却没感受到明政有任何动作,燕昭绾疑惑地睁开了眼睛,他还是死命盯着自己。
“刚刚梦到什么了?”
“和你无关……”正说着,嘴唇突然被他咬住。他的脸紧紧贴在燕昭绾的脸上,无比冰凉,与之相反的是,燕昭绾因为发烧,脸上发烫。
两人的脸贴了许久,明政的脸也有了温度,没有之前那么寒冷。
燕昭绾却有些撑不住了,烧得直喘气,气息急促。
明政躺在了她的身边,将她拥入怀中,他闻到了这股炽热的气息,心中最隐秘的地方被触动了,头脑有些冲动。
虽然认识这么多年,燕昭绾这幅微微喘息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的燕昭绾,是他和翎华的哥哥,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翩翩君子,时常还会教训他们贪玩。
燕昭绾似乎睡着了,气息平稳了一些。明政目不转睛看了他一会,低下头贪婪地吸着她的气味,脖颈的气息最让人意乱。他的目光向下移去,莫名发现了一条缠在胸前的裹胸带,不由大吃一惊。
她已经烧得不行了,明政解开了裹胸带,终于发现了那个秘密。
这分明是女子柔软的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依偎在他的怀中。
那个从小默默保护他的哥哥,其实是个女子。明政不知她为何要掩饰自己的身份,连自己这小时候的朋友都不解释。
他心中一动,先是又惊又喜,随后想到她被明成峤捷足先登,突然间又是火冒三丈。
不管怎么样,她已经逃不脱了。
燕昭绾闭着眼,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明政抚摸着她的感觉,她有些渴望他,但更多是如同坠落于深海中,心底涌上些莫名其妙的恐惧。
这幅令人恐惧的情形,好像很熟悉,可是燕昭绾却想不起来了。
在恐惧中,她却始终很安静,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没有力气挣扎,任明政在身上胡闹。
蒙着眼睛,就是当做了一场干涩疼痛的噩梦,很快便能遗忘。
“为什么要和明成峤欺骗我?”明政问。
她没有回答,腹部的垂坠感增重,她知道是怎么回事,手上使出一股力气推开了他。
“我今日来月事了,肚子很疼,下次吧。”
气氛陷入了沉默之中,她的脸色很差,不能胡来。明政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为什么华妹的案子你没有查下去?她不是为你挡箭死的?你为何丢下她自己跑了?”燕昭绾转过了身子,与明政面对面躺着,明政的眼睛发红,像一只暴戾的野兽。
明政最终还是没有碰她,干脆翻了个身背对她,“你不必知道,她的仇,我来报。”
早晨明政是被燕昭绾的梦话吵醒的,她生病的时候一向喜欢胡言乱语。
“阿政,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她闭着眼睛,不停地像以前那样唤着他。这让明政都有些恍惚,不知道她到底睡没睡着,或许只是故意欺骗他,让他心软。
他不能心软,一旦软弱,就会给人机会。这个道理,明政早就明白了,此时却有些动摇了。
燕昭绾忽然又不说话了,她的脸上一片潮红。明政摸了摸她的额头,无比滚烫,想到她发热的事,今日竟然比昨日还烧得厉害。明政有些慌了,连忙传了首席太医夏无舟。
太医没到,禁军统领卫仪先到了,和平日的面无表情不一样,他显然很慌张,明政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
“王上,出事了!长安君成峤,昨日晚上殁了!”
“谁干的?”明政暴跳如雷,气得披上衣服,立马要兴师问罪,突然感到了背后的视线,动作慢了起来。
“难道不是王上吗?”燕昭绾起了身,在背后盯着他,明政转头一看,她的眼神从未如此寒冷,仿佛千年不融的坚冰。
还没等明政开口,一巴掌突然打在了他的右脸,从来没有如此疼痛过。她眼中带着怒火,重重地说:“这一巴掌,是替成峤给你的。”
自从成为秦王,还没人敢这么打他,明政呆坐在床沿边。
“啪!”
又一巴掌打在明政的左脸上,“这一巴掌,是替华妹给你的。”
四人当年互为最好的朋友,却因为明政,接连走了两人,她压制不住怒火,像一个兄长一样,当即教训了一遍明政。
明政,没有保护好华妹,更是杀了唯一的弟弟。成王之人,不能留有怜惜,燕昭绾都明白,却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不愿意明政真的变了,冷酷无情,以作践别人为乐。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打了这两巴掌,甚至手腕都骨折了,明政的脸上更是留下两个青紫的手印,肿起一大块,嘴角也流血了。
手腕很痛,头也很痛,可是最痛的是心,仿佛被人一刀刀割了千万碎片,再也拼合不上了。
她想离开未央宫,骨折的手腕撑在床边,她疼得一哆嗦,又倒在床上,被明政扶住。明政看到她的眼神无比凶狠绝望,不由愣住了。而燕昭绾想到昨日与他发生的事,更是忍不住恶心得吐了他一身。
“滚!”燕昭绾别过眼睛,多余的话都不想和明政说。
明政连答应过的事都要违背,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这个噩梦,她终生都难以忘记了。
明政罕见地沉默,阴着脸却没有发脾气。宫人吓得两腿发抖,他们知道明政并非气消了,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此时太医夏无舟也到了,感受到无比压抑的沉默,吓得跪在地上。
“给太子殿下诊断。”良久,明政才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太医为难地抬头看了看明政,他的脸也是红肿着,两个手印清晰地印在脸庞上,伤得不成样子,从未如此狼狈过。
夏无舟迟疑的眼神被明政察觉,明政指着燕昭绾冷冷地说,“先给她看。”
明政接着擦了擦脸,依旧是火辣辣的疼痛,他不想管这些,穿好衣服径直走了出去,在门口突然停住了步子,转身对床上的燕昭绾大吼。
“寡人没有杀成峤,这两巴掌别以为你白打了!待你病好,寡人抽烂你的脸!”
她躺在床上无比虚弱,独独不缺和他对骂的力气。
“明政你有本事也杀了我!”
白白被他折腾羞辱,甚至同床共枕了一晚,燕昭绾不停地抽泣着,连夏无舟在一旁都手足无措,连忙问她怎么了。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话语苍白,眼泪从眼角滑出,“明政说的话,我居然都相信了。”
“殿下好好休息吧。”夏无舟开完药,顺便帮燕昭绾盖了盖被子。她突然问能不能离开这里。
夏无舟听到此话面露难色,“恐怕不行,没有大王吩咐,臣实在不敢动。”
燕昭绾便也不勉强他,紧闭上了眼睛,泪水却止不住一直滑下来,沾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