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宛莛三个字,瞬间让龙靖澜睡意全无,死死地望着说出这个名字的人。
半晌,她在桌边坐下,将手中的剑重重地放到桌上,“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晏西微讶,没想到她连霍宛莛的事问都不问一句,倒先问起这个来了。
“明天,天黑之前,让我进宫见到皇贵妃。”
龙靖澜眸光微沉,似已从她简短的话语中猜测到了什么,冷然道,“这恐怕有点困难。”
“简单我也不找你。”晏西道。
这毕竟是在大燕,要想进大燕的宫里没那么容易,即便她有本事潜进去,一旦暴露了蛛丝马迹,反而会给她和小谢都惹来麻烦,可诚如小谢所说,此事牵址到霍家的秘密,她也不好直接去找沈玉邪帮忙。
既然谢承颢给她的回信,说是龙靖澜一直在暗中追查霍家的事,而当年霍家又救过她。
相比之下,在这件事情上,她比沈玉邪更值得信任一点。
“皇贵妃现在哪里?”龙靖澜问道。
这个皇贵妃是谁,她一直都是清楚的,也正因为清楚她的身份,所以这些年对于霍家一夕之间战死的事,才一直耿耿于怀。
“现在应该在老太后的宫里,我明天日落之前,必须要见到她。”晏西决然说道。
她必须赶在小谢进宫去见她们之前,见一面皇贵妃,让她替她的女儿也做出一个抉择。
“你凭什么,认定了我就得帮你?”龙靖澜冷笑问道。
满朝上下,没哪一个敢这么找上门来要他帮忙的,何况她一个北齐外来的。
“难道,你不想知道霍家军是怎么死的吗?”晏西说着,将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件东西放到桌上,抽掉外面的布套子露出一柄精致的寒铁剑,她将剑放到龙靖澜的剑边上,“包括这把剑的主人。”
上一次在西市,她使出双剑之时她就观察到她所用的剑,她用的双剑两柄剑是不同的,与谢承颢让他们从北齐带来的一柄剑很是相似。
而如今,放在桌上两把剑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双剑,只是当年一柄被霍家的少将军霍隽带到了北疆,后来辗转流落到了北齐。
龙靖澜擅使双剑,她的剑对于她自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而这样重要的东西在一个男人手里了,自然也表明她与这个男人关系匪浅。
龙靖澜看着桌上两把剑,这两把剑是折剑山庄寻觅多年的一块千年寒铁打制的两柄剑,只是当年她与人交手以一招之差输给了霍隽,他要用他的剑,换走了她这把剑。
原是约定好了,她办完公务回京,他们北征回京他们再分高下,没想到他那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听说,霍家的少将军当年可是英武非凡,容色过人的美男子,龙大人这剑莫不是送去订情的?”晏西起身,笑嘻嘻地问道。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那么多废话就滚出去。”龙靖澜口上不饶人地道。
“太后可能对皇贵妃看得很紧,我需要你帮忙让我进宫见到她,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好。”晏西立马说起正事道。
龙靖澜一手撑着额头,手指不断地敲着额头道,“天亮了我会进宫去看看,你午后再过来。”
晏西得到了满意地答复,端起茶喝了干净,起身道,“那就有劳龙大人了,这把剑就物归原主,当作谢礼了。”
说罢,又翻窗离开。
龙靖澜一个人坐在灯影下,缓缓伸手拿起了她送来的那柄剑,神情有些深沉的哀伤,却又很快收敛得一干二净。
晏回悄然回到镇北王府,重新躺回自己床上,心中却七下八下的没有一丝睡意了,她可以想象这两日小谢心里在如何挣扎。
其实,整件事有更简单的方法,只是她自己帮不到而已。
她不愿意做,那么就由她来做。
次日,燕北羽因为有要事处理,早早便离府了,她过去的时候谢诩凰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寝房里,不动,也不说话。
晏西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悄然离开了,在午后约定地时辰重新到了龙靖澜的府上,不过这一次等着她的就不止龙靖澜一个人了。
“事情怎么样了?”她直言问道。
龙靖澜跷着二郎跟坐在榻上,瞥了一眼边上一个文静秀气的少年,道,“去给她换张脸。”
“换谁?”
“龙骑卫那么多,你想换成谁就换成谁,不要起眼儿的。”龙靖澜烦燥地道。
“哦。”那少年应了声,在桌上打开了自己的工具箱,开始在晏西脸上涂涂抹抹,修修描描地忙活起来。
晏西没有多问,她自己的这张脸进宫,就算乔装也必然是惹人注意的,龙靖澜要给她改变一下容貌也是无可为了万无一失。
忙活了半个时辰,在那少年精湛的化妆技术之下,她终于完全换了一个人。
龙靖澜满意地打量了一番,踢了踢站在自己边上的另一个个子高挑的折剑使,“把衣服脱了。”
“啊?”那人一听,不可置信道。
“叫你脱,你就脱,哪那么多废话,要我自己上手扒是不是?”龙靖澜凶神恶煞地道。
那人瞄了她几眼,终究还是一脸悲壮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这本就是大冷天的,一下让他脱得只剩下贴身的衣服,当时便将他冻得打了个喷嚏。
晏西很识趣地捡起了衣服,自己找地方换了过来,走出来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龙靖澜扫了一眼,确定没什么破绽了,起身道,“我进宫一趟,你们在这里守着,今天你们在这里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说完,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
“我们是瞎子。”
“我们是聋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连忙回答道。
龙靖澜带着晏西出了府,骑马便直接朝皇城去,有着大名鼎鼎的缇骑卫指挥使,宫门的守卫连腰牌都不上前讨,就直接放了她们进去。
直到走至周围无人了,她才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太后一会儿会到佛堂颂经一个时辰,皇贵妃被她安排在西暖阁,我带你过去是因为昨夜宫里出了大盗,我们到宫里查案和问话的。”
“知道了。”晏西不得不说,龙靖澜这个缇骑卫指挥使的名头,当真是好用得很。
这朝上朝下,宫里宫外,就没几个人敢惹她。
“我同时也派了人到别的宫里去巡查问话了,咱们在那里只有半个时辰,一刻也多不了,否则会被人怀疑,所以你最好半个时辰把你该干的都干了。”龙靖澜面无表情地警告道。
大约是因为昨晚的一番谈话,一早起来她整个人心情都沉闷的。
“霍家的事,你都不问吗?”晏西笑语道。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听了头疼,索性不听了。”龙靖澜冷哼道。
晏西苦笑,便也没再说话了,那也确实不是什么好的故事。
龙靖澜掐着点等到太后进了佛堂,方才带着她进了永寿宫,林嬷嬷也知道宫里昨夜出了飞天大盗,今日缇骑卫的人在宫里巡查,所以来了也并没有多问,便让人带他们到宫里巡查了。
两人跟着宫人一直走到了,西暖阁附近,龙靖澜出声道,“你去那屋里看看,我到其它地方看看。”
“那里是皇贵妃娘娘在养病,你们仔细别吵着娘娘休息。”宫人嘱咐道。
龙靖澜朝着晏西使了个眼色,晏西装模作样地在西暖阁周围转了一圈,方才推门进了暖阁,大约是因为与太后置气,屋内侍侯的人都被赶了出去,只有鄯如心一个人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坐着。
晏西装做巡查的样子,将屋子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确实没有藏人,也没有密室什么的,方才走近床边坐下道,“皇贵妃娘娘,这两日身体可好些了?”
皇贵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而死寂。
“上一次,我跟镇北王妃一起入宫,咱们还见过的。”晏西笑了笑,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道。
皇贵妃一听是镇北王府来的人,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来人,确实瞧着有些像那日跟着谢诩凰身边的那个女侍卫。
“是她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但也算是为她而来的。”晏西冷然说道。
皇贵妃悲痛地叹了叹气,眼中已然蘊了泪,“她,很恨我吧。”
“不,她想救你,虽然你改嫁给了她的灭门仇敌,但她依旧视你为母亲,她想救你出去。”晏西坦言说道。
皇贵妃瞬间热泪盈眶,愧疚难当地痛苦出声。
“皇贵妃娘娘,我时间不多,便也对你长话短说了。”晏西递了帕子给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想救你,可我们不想她救你。”
皇贵妃望着她,没有惊愕,也没有愤怒,只有无边的沉痛与泪水。
“你知道,她是北齐公主的身份回到燕京的,为了给她制造这个身份,我们费了很多功夫,不想所有的事情到这里,就被毁于一旦。”晏西道。
皇贵妃哽咽问道,“这些年,她都在北齐吗?”
“是,当年是我们王上把她带回去的,带回去的时候人已经面目全非了,全身也是重伤无数,却一直撑着一口气让自己活了下来,刚救活她的时候,一睡着了就总是梦魇,梦到自己被人追杀,自己也提着刀在宫里乱杀人,我们就只能拿绳子把她绑着。”晏西一字一句地诉说着谢诩凰这些年在中都发生的事,只是回想都忍不住揪心,“后来,她渐渐好了,没日没夜的练功让自己恢复功力,这八年一直在北齐带兵与大燕交战,只可惜镇北王实在难以对付,战事一直胶着,于是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法到燕京来。”
皇贵妃听得揪心欲碎,这么沉重的一切,她那孤身一人的女儿是如何艰难承受下来的啊。
“为了要回来报仇,这些年她一直让要不断用药提升自己的功夫,到了燕京为了换取到有利的一切,她甚至放下自尊以身侍侯一个见了仅两面的男人,每要他帮我们做一件事,她就要付出一次,我们如履薄冰地在燕京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晏西眸光渐渐转为沉冷,定定地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皇贵妃,“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你而败露了,你的丈夫惨死在北疆,你的儿子死无全尸,你的女儿落到这样的地步,你真的甘心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吗?”
皇贵妃惊痛万分地捂住了嘴,抑制住自己崩溃的哭泣声。
“她现在在想法设法的从太后手里救你,然后把你安全地送走,再设法回来报仇,可是到了那一步,她还回得来吗?”晏西冷然一笑,说道,“即便皇太后真的有心要放过你,把你们母女送回燕京安度余生,而我们北齐也不会就此放过她。”
皇贵妃惊恐地望向说话的人,不知她最后一句到底是何意思。
“北齐费了那么多心血救活她,将她送到燕京来,不是为了让你们母女团聚的。”晏西面色冰冷,继续说道,“我们帮她报仇,她帮我们对付了长孙家夺取大燕江山,这是她求我们王上救她一命之时就说好的条件。”
否则,谢承颢吃饱了撑的吗,费那么大功夫将她从大燕境内带回国,又想法设法地给她抹去了一切尚在人世的痕迹。
至今,她都记得,她跟着谢承颢找到她之时,她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她重伤得面目全无,眼睛也看不见了,连走都走不了,大雪都快把她埋掉了,她却撑着一口气,一把一把地抓着雪吃,要让自己活下来。
谢承颢蹲在她面前,问她,“想活吗?”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能救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
晏西重重地叹了叹气,说道,“而且当时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她自愿服下了北齐皇室的秘蛊,每一年必须服用解药,否则就会毒发身亡,只要她完成答应的事,解药将来我们也自会奉上。”
皇贵妃恨恨地咬着牙,双手也狠狠地攥成了拳头,许久之后道,“你要我做什么?”
这个人,这个时候来见她,自然不会只是要告诉她这些话而已。
“现在,你,太后,林嬷嬷三个人知道她的身份,而若这件事再让长孙仪或是南宫家的人知道,她也就没命了,即便她能听太后的安排带你走,北齐也一样要杀她。”晏西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盒子和一把锋利的短刀放到贵妃手里,郑重说道,“这是可以让人失去力气的软骨散,无色无味不会让人发觉。”
“你要我杀了太后和林嬷嬷。”皇贵妃道。
“如果我们能动手,我不会来找你,你在她们身边,是最容易下手的人,不能让人怀疑到她的身上来。”晏西说完,定定地望着她,冰冷地说道,“而且,我要你杀的人不仅是她们,还有你自己,你们任何一个人活着,都是她的威胁。”
皇贵妃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震惊,只是深深地苦笑,笑得泪流满面,“是不是,我们都死了,她就安全了。”
“是。”晏西起身将坐过了凳子放回了原处,朝着床上的人鞠了一躬道,“还有一个多时辰,她就会进宫来给皇太后回答,如果死的是你们此事也就随你们的死压下去了,若是她救了你出宫,那么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们,她到底是生是死,全看霍夫人你了。”
皇贵妃紧紧抓着手中的东西,想到这些年女儿流落在外所经受的种种心如刀割,决然道,“大约,这也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替她做的事了吧。”
晏西知道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默然告退出去了,外面的天又飘起了雪花,刚开门没走两步,便瞧见站在外面的龙靖澜。
不知她已经站了多久,方才的话又到底听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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