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闻虞楚去了上海,她仿佛和亲人朋友们隔绝开了一样。距离家里人和她上次联系已经过去快十天了,在节目组的生活如何,除了闻虞楚自己,别人谁也不知道。
陈湘还像往常一样,白天在单位工作,晚上和姐姐一起到夜市上摆地摊。在忙碌之余,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闻虞楚,曾经天天呆在自己眼皮底子下的女儿,现在居然连个音讯都没有。
单位的工作强度还是很大,陈湘不做老师很多年了,但她时常怀念在学校当老师的日子。那时候,工资也不低,工作也不是很忙,她像所有年轻老师一样,和学生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是学生当中很受欢迎的老师。
但就是那时候,她放弃了绝佳的工作,被闻敬书安排在家里相夫教子,每天和奶瓶还有纸尿裤打交道。
现在,学校是绝对回不去了,陈湘在市里的一家印刷厂当文员,每天的工作很繁杂,工资水平远远不及自己当老师那会儿。单位的一些年长女性,时刻惦记着陈湘的婚姻问题,不断地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你呀,已经要四十岁的人了,带着孩子多辛苦,还有那么多债要还。你看咱们单位的小赵,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工资可不低,两年前他老婆给他戴绿帽,俩人离婚了,这一直也没再找。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的,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将来女儿长大嫁人,你姐跟你姐夫还完债东山再起,家里可就剩你一个人了啊。”
这十多年来,很多人都在给陈湘物色新对象,但她始终兴致缺缺。曾经那么深爱她的闻敬书,最后都能背叛她,那别的人呢?那些只是和她凑合凑合过日子的人,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感到厌倦了,也把她给抛弃了呢?
在吃过了闻敬书的亏之后,陈湘已经学会了,不要完全信任男人,也不要完全依赖男人,什么事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多年以前,陈湘年轻时,整天只顾着自己,掉进了闻敬书的甜蜜陷阱里,忽视了家人。父亲独自把三个孩子养大,最后却因贫病交加撒手人寰;大哥处处护妹妹们,为了让妹妹们上学,自己主动去赚钱谋生,把妹妹们送入学校,再为妹妹们备齐嫁妆,自己却连婚都没有结,就这么走了.....
现在,陈湘的亲人,只剩下姐姐和女儿。姐姐陈潮从小要强,总要想着改变自己的命运,摆脱贫穷,走向富裕。可刚刚富裕了两年,就因为交友不慎,把自己的血汗钱、棺材本全部赔进去了,连丈夫也身陷囹圄。
即便如此,陈潮依旧不服输,希望依靠自己的力量还清债务。起初,是陈潮提起来每天下班之后在夜市摆地摊。陈湘自从上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粗活杂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一切都是听陈潮指挥。
过了这么久,看着姐姐总是把繁琐的事务留给自己,陈湘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提出来和姐姐一同分担。
这些日子里,每当深夜,陈湘就会坐在书桌前,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把今天的各种账目都核算清楚再睡觉。摆地摊,卖的是小玩意、小百货,名目多,得花上些时间才能把这个给理清楚。一想到姐姐为自己做了那么多,陈湘觉得,这些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累点就累点,只要姐姐能休息好,她也满足了。
深夜,市郊的零件工厂里,一部分工人为了赚取加班费,仍然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碌着,薛云锐就是其中的一员。
主动来加班,除了赚加班费外,薛云锐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不想回职工宿舍休息。在工厂里,薛云锐经常避着人群走,想尽一切办法隐藏自己。薛云锐已经二十一岁了,觉得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以前,皮肤上大面积的疱疹留下的红点让他不敢讲裸露的肌肤示人。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蹲在车间的吸烟区,点上一支烟,肆无忌惮地发呆。他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所剩不多,睡眠简直是浪费生命。有时候,薛云锐想,如果自己是因为过劳猝死在岗位上,会不会比被HIV病毒吞噬生命而死要体面一些。
有一次,他和一个车间的工友发生了口角,最后打了起来。
“薛云锐,你打这么狠,不要命了?”
“我呸,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要命干什么,能换钱吗?”
可曾经的他,并不是如此的消极,因为他还有活下去的动力。和闻虞楚在一起的日子,薛云锐只恨时间太快,因为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只有快乐,没有烦恼。
但现在闻虞楚不见了。他敢肯定,那天在街上偶然遇到的,绝对是闻虞楚,但她为什么不肯与自己相认?
一想到这里,薛云锐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被迷茫、悲痛和愤恨包围。
她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吧。
烟已燃尽,薛云锐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这么努力地赚钱。曾经薛云锐想过,自己的“遗产”,要留给闻虞楚,让她去买几件好看的新衣服穿。在他印象里,闻虞楚的所有衣服,除了校服,就是那几件看上去已经穿了很久、被洗到褪了色的T恤。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人,却穿着如此破烂的衣服,这真是不应该。
当然,他还想为自己做一些身后事。在他活着的这短短二十多年里,一直过的很憋屈,总是被生活压倒在地,即便是拼命挣扎也无法从地上站起来。
所以,他想着,自己若是离去,一定要风光地走。他希望自己能有一场体面的葬礼,和一块属于自己的墓地。薛云锐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若是死后能有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石碑,该是多么美妙、光彩。
而可以被托付这一切的人,大概只有闻虞楚了。只有她才最懂薛云锐,懂得如何珍惜他。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上她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