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楼景初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桌上二十多小碟的鱼片已经被颜宁儿迅速扫荡了个精光。

连点调料渣渣都没有给他剩下。

从前，价值千金的河豚对她来说，不过是道日常菜，却是她最喜爱的一道菜。

今日的河豚，难吃极了。

简直食之无味。

南平的厨子，不过尔尔。

“看来很好吃啊，一片也不给我留。”楼景初嘲讽她，颜宁儿不笨，听得出话里有话。

“也就这样，一般般，南平的厨子不得力，浪费了上好的食材。”颜宁儿公正地说道。

瞧这话说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形容得便是她这种人了。

“呵，一般般，你倒是全吃完了。”楼景初不甘示弱地回怼。

二十来碟，也就半条中的半条，还是缺斤短两的那种，塞塞牙缝还差不多。

“想吃，你再要一条便是，不必阴阳怪气地处处挑刺。”颜宁撅着嘴巴，满脸不乐意，不怀好气地说道。

说起不乐意，让水烟进来她已是有些不开心。

后来得知万花楼中河豚竟有此种无聊的吃法，她更是十分的不开心。

千金难买一条河豚，万金难买一个乐意。

即便今日吃的是九重天的神仙盛宴，颜宁儿也会觉得寡淡无味。

好吃与不好吃，全在心情。

“嘿！你说得轻松，金阳的河豚都是中看不中吃！这条中看又中吃的河豚我前几日砸千金问一盛都的员外买下后，存于万花楼中，想着你......”

......想着你爱吃。

楼景初自尊心上头，便将后半句又吞了回去。

他并非今日非得吃上一口这鱼，况且，每次吃完河豚，身上便会起密密麻麻的红疹，奇痒难忍，他就断了这念想。

适才，水烟问他怎么吃的时候，他当头一棒，只知万花楼的厨子做河豚生鱼宴天下一绝，却是头次听说还有这许多伤风败俗的吃法。

不过无妨，万花楼的官爷们爱怎么吃，是他们的自由。

他在乎的是，无非颜宁儿是否能紧着他一些。

可见没有。

楼景初眸光悄然黯淡无光，失了神色。

几分歉意印染上颜宁儿的双颊，柔软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去叫些吃的来？其实，这二十多片鱼肉，我也未吃饱，叫些实惠的馒头来？”

“馒头，馒头，馒头，平生最讨厌的便是馒头！”他对着窗子冷哼。

楼景初打定主意，下半辈子，绝不再碰馒头。

“王爷，叨扰了，师傅用剩下的河豚鱼蓉烩了鱼翅鸡汤，做了些鱼蓉馒头。”水烟不识时务地在外头叫了起来，听到颜宁儿的声音，便直接推门进来，将鸡汤与馒头放在了桌上。

颜宁儿舀了两碗汤，一碗端给了楼景初，一碗自己就着馒头喝了起来。

“这汤，做得倒是还不错。”

颜宁儿的气来得快，去得快，一碗冒着热气的鲜美鸡汤入口，浇灭了适才女儿家隐藏在心中的小九九的燥火，见楼景初只是呆滞地拿着汤碗，一口未喝，又拿了一个馒头递到他的手中：“不想喝汤，先吃点馒头垫垫肚子，里头的鱼蓉混着羊肉很是鲜嫩的。”

这算什么？

这是他求而不得的关心？

楼景初并不觉得，相反，他觉得她是因刚刚未顾及他的感受而此刻心生愧疚做出的补偿。

今日就算站在这儿的不是楼景初，是阿猫，是阿狗，她约莫都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他一把将馒头砸到地上，圆滚滚的大白馒头在地上“咕咚咕咚”地滚了几圈，变成了一只沾染着灰尘的黑馒头。

颜宁儿心疼地跑去捡起馒头，掸了掸灰尘，又将黏连了脏东西的外皮细细剥去，委屈道：“你不吃，也不必对着粮食出气。你天潢贵胄，日日锦衣玉食，可你知不知道此刻几百里外的广陵，百姓被奴役地连只粗粮馒头都吃不起？”

嘴里塞得鼓鼓当当地哽咽起来。

广陵城土壤肥沃，背靠大山，面朝运河，自是物产富庶。

破城后，南平国的许多员外世家纷纷举家迁移到了广陵，哄抬物价，扰乱秩序，搞得民怨沸腾，甚至有些南平世子在广陵被被赐了府邸，于是在城中狐假虎威，胡作非为，掳掠妇女，欺凌弱小，无恶不作。

楼景初箭步拉起她，夺过她手中的馒头，扔到桌上。

“一个王妃，捡地上的馒头吃，成何体统？”楼景初皱眉埋怨，就一个馒头而已，简直是小题大做。

“你若爱吃，我便将厨子请到府上天天做给你吃。”他继续婉言劝道，他虽失势，不过请个有好手艺的面点师傅做些鱼蓉，鸡蓉馒头还是易如反掌。

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在颜宁儿的理解中，变成了广陵百姓吃不起馒头，大可以吃面条，大米饭，小米粥等等其他粮食，她为何非得为一只馒头与他斤斤计较。

颜宁儿挂着泪珠，幽怨地斜视了他一眼。

呵呵，皇子终归皇子，不解民生疾苦。

“楼景初，在你眼中，这难道只是一只馒头而已？”颜宁儿的犟脾气一上来，便是跟他较上劲儿了，适才喝鸡汤的愉悦感瞬间又不翼而飞。

这位公主，一张小嘴，得理不饶人，锱铢必较。

楼景初自诩三寸不烂之舌，今日便是个机会让王妃好好欣赏一番他家夫君的才华。

“还能是金馒头不成？”楼景初揶揄道，“白馒头不过几个铜板，就算是裹了上乘的肉馅，也不超过一锭碎银，可你吃了滚落地上的脏馒头，万一吃坏了肚子，延医用药可得是好几锭银子，孰轻孰重，你自个儿拿捏拿捏？”

“歪理，回回传的都是宫中御医，都是朝廷的银子，不花你侯明王半分。”颜宁儿振振有词道。

“你以为宫中御医都如此好两袖清风？个个舔着阿谀奉承的嘴脸，若非看在徐公公的面子上，加之李姑姑上下的打点疏通，岂会用心诊治侯明王府的人？”

颜宁儿猛然想起，适才只顾自己贪嘴，将李姑姑的后事抛诸脑后，自责不已。

她打了自己一巴掌，通红着双眼，道：“李姑姑的后事，还没料理妥当，我们怎么能跑来这儿试吃河豚？也不怕城中百姓在我们身后指指点点侯明王妃无仁无德？”

“那才好！带你来此，要的便是流传出你无仁德之心的骂名。”

一个纨绔王爷，一位无德王妃，方才是良配。

颜宁儿呆若木鸡，一时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