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皇帝携后宫嫔妃前往大昭寺祭拜。
大昭寺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人驾肩接武,络绎不绝。到了大昭寺门口,早就挤得人山人海,但见万头攒动,和啧啧称羡的声音。
殿内一尊释迦牟尼的金佛,样子不好看。耳边传来深沉而又悠远的钟声,安了学着卞清方的动作,双手掌心向上,头叩下至手掌,抬头翻掌扶地,再合十。
起身后抬头望了眼庙顶,真是令人眼花缭乱。那一个个佛爷凸起的脸宛如夏季夜空数不尽的星斗,他们神色各异,千姿百态。
“去走走吧。”
金殿门前,卞清方说着。声音如他这个人一般,清清冷冷的。
那映在绿树丛的寺院,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树,全部沐浴在玫瑰花的晚霞之中。
“陛下要去哪?”
林脂匆忙跟上卞清方的步伐。
“去哪?”卞清方玩味地勾了勾唇角,朝周围指了一圈,最近指尖落在最偏僻的一处寺院,“就那。”
林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被他一把按下脑袋,“这大昭寺可有什么忌讳,什么不能去的地方?”林脂忙问。
“朕也不知道,”卞清方顺势将手搭在林脂的肩上,笑着说,“走吧。”
暮光里,女子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走出人生鼎沸的那一片,立马看见了一座旧得不能再旧的寺庙。它的屋角,屋檐都沾满了尘土,看起来十分阴森,在傍晚霞光下更像一座鬼屋。
林脂胆小,下意识得就想扭头就走。却被卞清方一把拉住,“你跑什么?”
“天黑了,”林脂暗暗扯开卞清方的手,“陛下还是先回居所吧。”
卞清方笑逐颜开,“你何不同朕进去看看里面供的是什么佛?”
“不去!”林脂摆头拒绝,“陛下若想去自个就进去,臣妾在外头侯着就好。”
模样是一本正经的,说的话却是胡扯。分明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又怎会老实在外头候着自己。
卞清方无意戳破她那心思,只是再次询问,“你确定不想进去?”
林脂忙点头,对这昏暗落寂的寺庙,她是实在提不起兴趣。佛门净地,她就不去打扰佛祖老人家休息了。
“好啊!”卞清方笑着应下来了。
林脂觉得他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是哪。
周围林子都透露出一股阴森,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此起彼伏,连钟声都显得模糊。先前跟着他们的随从都被卞清方迁走,黄昏散去,天渐渐黑了。
正对着的是森严的寺庙。安了莫名心慌,仓促间丢下卞清方就想逃。
卞清方反手拉住安了,声音冷得渗人,“你想去哪?”你想抛下我跑到哪去?
安了拼命挣扎,想甩开卞清方的禁锢,“你放开我!”
“你一直都想跑是不是。”卞清方声音嘶哑,分明是怒极,却还是不舍得生气。
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撤去,天彻底黑了。
安了睫毛微微颤动,手上动作也停了。她点了点头,“是,我在天牢的那一刻就在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跑,跑得远远的。”
“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一次。”
卞清方捧着她的脸,就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自己只是犯了疯病,一时疯魔而已,为什么她不能原谅自己。
漆黑的夜里,他的一双琉璃眸子像是会发光,晶莹剔透。他张嘴,有气无力地说:“做人不能那么铢两悉称的安了……”
他紧紧握着安了的手,跌跌撞撞向不知名的方向走着。
“卞清方!”
安了停下脚步,大声地喊。
卞清方恍恍惚惚地回头,“怎么了?”
前面站着个人,一身黑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手持的剑发出锋利的光芒。
卞清方下意思地护住安了,突兀地笑了,在这夜里笑声瘆人。
“谁派你来的。”
他冷了冷神色,一双眸子凌厉。背后的安了还在挣扎着想要跑,手却被紧紧禁锢住。
那黑衣人不做声,亮了剑就要朝卞清方身后的人刺去。卞清方一眼了然,刺客的目标不是自己,是自己身旁的安了。
“朕不会打架。”卞清方拉着安了,侧着身子躲了过去,寒光一闪,“但朕一样可以护住你。”
安了眼神躲闪,注意力都在刺客身上。那人一个侧身,剑也跟着侧了侧,直直朝卞清方身上去。
安了终于挣开了卞清方的手,扭头就跑。那刺客却忽地转了剑的方向,刺向了安了背后。
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安了突然停滞不前。
“你跑啊!”
卞清方声音沙哑,落在安了耳里却好像是在嘲讽,讽刺她的退缩软弱,讽刺她真的抛下自己孤身离去。
“我是为你挡的剑。”
卞清方的随从都赶来了,刺客不知何时逃了。昏黄烛火中,卞清方倒地,口里溢出鲜血,“你仔细数数自己欠了我几条命。”
你十五岁跌落池水我救了你一次,十九岁自尽时我救了你,现在,又是我用身体替你挡了这柄剑。林脂啊林脂,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尽了。
这下安了是怎么都挪不动脚步了。她跑到卞清方跟前蹲下,“我不知道。”
安了分明是悔了的,眼红了一圈。
悔没用,要会爱。
卞清方失了神智,手一垂昏了过去。
卞清方身旁跟着的人将他带走了,这里只留下安了一个人了。
墨绿色的枝叶一直簇簇作响,可钟声又变得大了。安了狼狈地蹲在地上,捂着耳,几番摇头。钟声扰得她头昏欲裂,她又想起卞清方方才问的话,问她这寺庙里摆的是什么佛。她起身跑到了庙前,一把推开腐败的庙门。
刹那间整间庙都亮了起来。
小和尚敲着木鱼默默退了出去。
庙里摆的是释迦牟尼佛,只是比大殿的旧了些,落败了些。
“阿弥陀佛。”
林脂装模作样,朝那小和尚作揖。
“阿弥陀佛。”
小和尚回礼,安了却嗤的一下笑了,嘲讽地问:“为什么有人要死在佛前面了,也不见佛施以援手。”她见那和尚憋红了脸想要反驳,又笑问,“和尚,我来这里拜也拜过了,香也点上了,可佛做了什么?”
安了明知自己不该为难一个无辜的僧人,把这一切怪罪在佛的身上,可又按捺不住,想求个明白。
“说不准他死了,我也解脱了。
安了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