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岁进宫一直跟在娴妃娘娘身边伺候,皇上爱重皇后娘娘,很少去为数不多的其他妃子宫里,是以主子们都不大见得皇后好,身居中宫就算了,居然还霸占着皇上。十六岁那年,年关将至,兰慧因闹肚子和我换了班值夜,我去的时候娘娘正兴高采烈的指挥宫女们给她沐浴梳洗,我估摸着是皇上要来了,今晚值夜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众人退下,只留我一人值夜,娘娘给我一个香囊让我燃在内室,这香十分甜腻,倒像是娘娘一贯的喜好。不久皇上过来了,我接过娘娘帮他褪下的外衣退至外室,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不过片刻,里面不知什么东西被砸了,伴随着皇上的怒吼,“来人!”耳听得娘娘惊叫一声我慌忙奔进去,发现娘娘几乎未着寸缕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旁边滚着那个娘娘吩咐我燃的香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娘娘给皇上下药了。我想去扶起娘娘,可是皇上很生气不许我扶,他浑身颤抖的厉害,“去!去请皇……”说着他停下看了我一眼,我忙低下头内心惶惶不安,主子犯错我们这些为奴为俾的必然脱不了干系。
“你……过来!”
后背已经汗湿了,此刻我十分后悔与兰慧换班,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膝行至皇帝足下,我惶恐的以首贴地,“皇上。”
再次醒来,我就成了一个皇上打脸娴妃的存在,我成了皇上的人,但是他并没有给我任何名分,仍将我留在娴妃宫里,不上不下,不是丫鬟不是主子,受尽冷嘲热讽。再有两年我就可出宫,只要两年,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之后我在那围墙之内苟活,过着不知还有没有明天的日子,娴妃对我非打即骂,偏偏又不给个痛快,直到三月后,我发觉自己怀孕了,我不想要,可我不敢杀了皇上的孩子。
枯坐了半日,我去求见了皇后娘娘,她见了我似乎并没有很惊讶,她看出我的疑惑,脸上似有痛色,刹那便消失,快的我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本宫可以给你合乎身份的名分,皇嗣……不可草率。”她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别人,眼神空洞。
“我不愿,我要自由,想出宫。”
大概是没想到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她很是疑惑,“你不想留在宫里?此番你要是诞下皇子,不仅你,你的整个家族都会……”
“不想,娘娘我不想。”我不甚有礼的打断她的话,“娘娘我想同你求个恩典。”
从皇后宫里回到娴妃宫里,她正发火骂我,见我回来冲过来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摔在地上,“小贱人,你是不是又去勾引皇上了?”
我下意识的护住肚子,娴妃看我的脸色都变了,她嘴唇哆嗦的厉害,指着我好半天说不出话。然后,我接到皇后娘娘的懿旨,命我前去皇后近旁的偏殿里养胎,待将来诞下皇子再做封赏,皇上子嗣凋零,先前出生的皇子两个夭折,仅存活的三皇子如今也不过是五岁的小儿,整日汤药不断,所以就连皇上都亲自来看过我一回,只吩咐我好好养胎。
不过半月,皇后娘娘传出有孕,皇上欣喜若狂。整个宫里的目光都被吸引了,皇后多年不孕,此番若是诞下皇子,那她的地位将固若金汤。
未几,宫中传言那个爬上龙床的宫女死了,被草席一卷扔了。而当事人我却被悄悄接进皇后的宫里正式开始养胎,小半年后我生了,是个皇子,不过和我没关系,他将来是皇后的孩子。
产后娘娘拦着不让我走,非要休养好了才放人,可能是得知我伤了身子无法再孕育,她将皇子抱来让我抱一抱,我拒绝了。一个月后才听说娴妃月前来皇后宫里送补药,结果皇后早产了,皇上大发雷霆将娴妃打入冷宫连带她父兄都受了牵连。皇后娘娘倒是洪福齐天,虽然早产九死一生,但是顺利的诞下皇子,朝中那些奏请废后的老臣们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转而巴结皇后的父亲丞相大人。
我没有太惊讶,后宫中这种事稀松平常,娘娘却告诉我,并不是她要处罚娴妃,而是皇上要废吏部尚书也就是娴妃的父亲,所以娴妃就当了这个导火索。帝王无疑是无情的,但皇后也是幸运的,她在这个无情的帝王心里有一席之地。
待我休养结束,皇后娘娘给我了一道空白的懿旨,并接她的弟弟进宫亲自将我送出了宫门。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皇后娘娘给我的许诺,十六年了,那些尘封记忆的往事浮上心头,终于还是拿出了那道懿旨,我叫来了采儿。
“娘,你找我?”小女孩正是天真活泼的年龄,眼里却有了一丝世俗的烦恼。
拉过她的手坐在我身边,“采儿,你想当太子妃么?”皇后唯一的皇子当年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如今已到了纳妃的年纪,但是,她不曾想过采儿会入选。
小姑娘闻言十分勉强的笑了笑,“娘,我不想让爹爹为难。”
她心里钝痛,是啊!她的夫君身居御史中丞,为人耿直,最不喜溜须拍马,但却十分疼爱女儿,若女儿不愿出嫁,他自是要放下脸面去周旋。
“娘只问你愿不愿嫁太子?不要考虑其他的。”
“我不愿。”她很洒脱也很骄傲。
我眼睛酸的厉害,曾经有一个姑娘也曾这样说过:我不愿。
“你可是有喜欢的人啊?”我一直知道她心里有人,但是她从来不说,我也不问。偏偏她被选上了太子妃的备选人,虽然只是备选,但是我听夫君说这是那个孩……太子亲自选的人,怕是早就瞧上了,我不想让她也身不由己。
“娘,有或没有都不重要了。”采儿低下头,声音明显有哭腔。这孩子一直很孝顺,我和夫君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从小倍加宠爱,不曾强求她做什么,只望她向阳自由生长,无忧无虑。
但我从来没告诉采儿,我们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当年我出宫后,用娘娘给的银钱开了个小铺子,卖些茶水点心,不为赚钱,只为度日。遇到夫君的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听见有人敲门,本不欲理会,我这种小店不为赚钱就不必那般勤奋接客了,但是门外的人不死心,我很生气,开门正欲发火却见一个小伙子被雨淋的湿哒哒的,身上的衣服好像被什么撕裂了,丝丝缕缕的黏在皮肤上。他见我盯着他看,脸上羞窘,却还是开了口,“店家,可否收留我一晚?”说完便不寄希望的垂下了头。
“好,好啊!”
他似是惊到了,噌的抬起了头,后来我才听他讲起,那年他赴京赶考,路遇土匪将他洗劫一空,差点丢了性命,他一介书生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镇上,又惊又饿,在雨里走了很久,敲了很多门,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几近绝望,最后却遇到了我,一个年轻的女店家,唯一一个开了门还收留了他的人。
再后来,他在店里边打工边攒路费,半年后我雇了马车送他去参考,他说待他高中便回来娶我。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是我无法回应,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但又怕影响他的发挥,没说话冲他笑了笑。
半年后他回来了,那日在做什么完全没印象了,只记得他意气风发,着一袭锦袍站在门口,“文姬,我回来了。”
他要娶我,我不愿,多番劝说无果,只好与他道明原由,我曾是皇帝的女人,最重要的是那次生产后伤了身体无法再育子女。可他就像庙里的菩萨宝象一样纹丝不动,还是坚持,一年两年三年,始终不见他娶妻,只一有时间便来寻我。
后来我们成了亲,我随他去了京城,只是不常出门,即使出门也带着面纱,一日,他休沐带我去郊外游玩,彼时正是山花烂漫时,他说要去给我采花,不想抱了个孩子回来。他笑着跟我说,“文姬,不如我们收养她吧!就叫采儿,如何?”
“好”
至今已16年了,我也曾怀疑过他的用心,可是这么多年他依旧只有我一个妻子,只有采儿一个女儿。前些日子他就跟我说了采儿的事,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毕竟太子是我的一道伤疤。我没告诉他,这些伤口早在他的温情以待下渐渐抚平,那孩子有他的父亲母亲,而我也有夫君和女儿。
“娘,你在想什么?”采儿好容易压住哭意,却发现母亲一脸追忆不知在想什么。
我回神,“没什么,你爹爹快回来了,待他到家,我去和他说一声,退了这门亲事,等你将来遇到喜欢的娘再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采儿诧异的看着我,“娘,那父亲岂不是很为难,他那么爱面子。”
“讨打,不许这么说你爹爹。”
第二日,夫君进宫面见皇后,回来告诉我:成了。
太子妃定下了人选,孔采儿被踢出了名单,太子闻言找皇后闹了一通,被皇帝斥责关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