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林梓问顾嘉楠。
顾嘉楠没有说话。
虫子在墙角爬过的声音,橡胶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推车从划过地面的噪音,窗外此起彼伏的车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用力跳动的声音……
在耳朵里被无限放大。
生命中会不会有一个突然想要保护的人?
那种被情绪撕扯着灵魂的感觉。
像手中握紧的沙,从指缝中流失,又扬起手高高挥洒。
像老式彩电播放时夹杂的音频,生动的画面在瞳孔里一层层覆盖,却还是会留心那一段细小的音频。
像拥抱着冰块感受温暖。
在一层层交错重叠的痛苦中……
鹿鸣赶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暮色从天的一端渐渐打开,云层是一片寂寞的潮红。
“吃什么了?”鹿鸣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
“你怎么来了。”林梓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打电话告诉我的,”鹿鸣抬头看了看顾嘉楠,“你还生气呢?”
“没有,只是一时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顾嘉楠打了个哈哈,从椅子上拿起书包。
“我去送送他。”鹿鸣起身跟着顾嘉楠一起出门。
走廊的顶部,日光灯照着清冷的光。几只飞虫围着灯管打转。从隔壁病房里传出来中年妇女的哀嚎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里。
走了几步,鹿鸣突然停下来,“对她好点。”
“你是不是误会了。”顾嘉楠做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鹿鸣笑了笑,阴暗的灯光里五官渐渐模糊。
光从塌陷的云层里渐渐消失。
远处商业街的高楼闪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巷口的街灯也在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全都亮了起来。灯光像一条条锁链把这座城市一点点地捆绑。
鹿鸣把枕头垫到林梓背后,“对不起。”
林梓微微起身,在交错的身影里,看不到鹿鸣的表情。
“那天我又回去了。”
鹿鸣身体突然僵住不动。
“想知道我对他说了什么吗?”林梓突然笑了。眼角有一丝丝泪光,很快又被她抹去。
“我对他说,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就快活了。”
鹿鸣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又脸上稀里哗啦地落下。
胃里像包裹着一颗铅球,疼痛通过神经传递到大脑。
鹿鸣快步跑到卫生间,血从嘴里呕出。腥臊的味道从胃里蔓延到鼻腔,就像粘连在鼻黏膜上一样,挥散不去。
“你怎么了?”林梓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
“我没事,就是吃坏东西,吐了。”一说话血又黏着唾液喷到镜子上。
鹿鸣手忙脚乱地擦着镜子和洗手台,水从水龙头里哗啦啦的流着。血在水里翻涌起来,瞳孔里红色与白色的分界线慢慢模糊起来,直到水池里的水全都变成粉色。
血色的漩涡泛着泡沫从下水道消失,就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就像死了一样。
镜子里,鹿鸣的脸像在水里泡了一个世纪,发白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被稀释的血,从头发上一直滑到嘴边。
鹿鸣对着镜子笑了起来,眼泪在眼睛里聚集成海。
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折断。
鹿鸣从卫生间里出来,林梓正看着自己。
“看着我干嘛?”鹿鸣把椅子拖到身后。
“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鹿鸣还是一副洒脱的模样。
表情像积木一样,不断被堆积,不断被拆解。最后被死亡固定成不会散落的城堡,变成零度的物体。
林梓沉默了一会,看着鹿鸣,“一会你帮我去办出院吧。”
鹿鸣突然火了起来,“你他妈没事吧,现在就出院,找死啊?”
林梓头也不抬,“你觉的我住院现实吗?崔哲铭巴不得我就死在外面。”
火突然被零度的水浇灭。
“要不你来我家吧。”
“能别那么幼稚吗?”
一只被灯泡烫死的虫子掉了下来,落在林梓的手心。
鹿鸣从病房里出来,伸手摸了摸肝脏的位置。那个地方,癌细胞从那里扩散开。那个地方,开始接近死亡。
云拥挤在天空,沉重的一层一层覆盖着地面。
突然感觉天空上十分拥挤,云挤着云,光挨着光。把每一寸空间都压榨成窒息。
耳朵里也堆满拥挤的声音,密密麻麻的一层层叠加在耳室。
从医院里出来,顾嘉楠就往回家的方向走。
路边的烧烤摊前摆着巨大的电风扇,风从扇叶里吹到一边,几个爱嚼舌根的男女捂着嘴,“哎哟,有没有毛病啊,把烟都吹到路边了,还要不要人走路了,老板要死的。”
顾嘉楠也从那个地方绕过去,眼睛被烟熏的睁不开。
过了烧烤摊,手机传来消息,寥朵:救救我!
顾嘉楠回消息:怎么了?
屏幕亮了一会,突然熄灭。漆黑的手机屏上倒影出顾嘉楠的脸。
没再有消息发进来。
总是在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时候,心脏会不停的跳动。
像有一只毛毛虫从心脏上爬过。
顾嘉楠突然慌了,心脏好像随时会突然爆炸,在身体里变成血肉模糊的模样。
耳朵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鸣叫。
顾嘉楠找了辆出租车去寥朵家。
不安的感觉在心里被无限扩大。
在十字路口遇到红灯时,车子停下来。顾嘉楠狰狞的对司机大吼:“能快点吗?”
“要不你来开?”
还没到寥朵家,顾嘉楠就从车上下来。
高大的楼房拥挤在一块狭小的地皮上,在瞳孔里变成一个个重叠的影子。
寥朵躺在楼道的地上,从手臂到脸上都被大大小小的淤青覆盖。地面上散落的头发像一只只扭曲的蛇。
几个户好事的人家,幸灾乐祸的从门里探出脑袋。小孩躲在大人背后看着,又被大人拽进去,“小孩看这个也不怕眼睛瞎掉。”
一扇扇门被打开,又有一扇扇门被关上。
“打的可真是狠哦。”
“可不是嘛。”
“哎哟,这姑娘可真是造孽了。”
“天天这样,我从隔壁听得都慎得慌。”
……
一句句声音令顾嘉楠感到厌恶。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腐烂,恶心的味道从身体里蔓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