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到了克奇发来的视频。

通讯频道里保持了足足一分钟的沉默。一年级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巨大的，紫红色的，时不时变形的玩意儿说不出话来。他们看过许多异兽图鉴，甚至自己也曾经身处战场，和异兽进行殊死拼搏，但无论是谁，都没见过这种古怪的东西：没有手足，没有躯体和四肢头颈的分界，真要形容，只能说那是一个“肉球”。

“我们刚才遇到的袭击是这玩意儿干的？”安杰鲁不可思议地说，尖音在通讯频道里听起来尤其刺耳，“会是这家伙干的？”他大概有点过度紧张，到了后面接近胡言乱语，“这玩意儿的手在哪里？”

不过正好这也是其他人想问的：那柄危险的金色长矛来自于这个怪物吗？如果是，那它是如何做到的？一年级生们尽管经验浅薄，但也凭直觉认为最好不要被那玩意儿碰上。

吴畏吸了口气，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全息屏幕上转移开，“我们得去碰碰它。”少年坚决地说，“就靠这么猜，我们是永远不会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的。”

“吴畏说得对。”谢忱沉声道，在通讯频道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更严肃了：“就这么看，是没办法打败它的。”

“我们需要通知组委会吗？”欧新从另一个角度提出意见：“如果是从未发现的异兽，按照要求，我们必须主动上报。”

“那我们这场比赛就没戏了。”安杰鲁反驳搭档的话：“比赛会被中断，然后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恢复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攻击方式和运动方式也一无所知，就这样报告上去，”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等着其他人笑掉大牙吗？”

他还没说另一个可能：这是已被记载的异兽，只是一年级生们疏忽大意，见识短浅，把它当成新的异兽种类上报那就是不是被嘲笑的问题，大约会伴着新生的新京军校成为永远流传下去的笑话吧。

“安杰鲁原地待命，”克奇深吸口气，做出了决定：“吴畏和谢忱去支援，我和刘浩机动。”他加重读音：“试探着进攻一次，注意力都集中起来，发现不对马上撤退！”

吴畏左右活动一下脖子，他感受着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将过分的激动强行压抑下去，简单地回了一个收到之后，两架几乎与森林融为一体的机甲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腾空而起，他和谢忱不约而同选择飞行而非慢腾腾地走过去时间紧迫，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紫红色的肉球在视野中越变越大，吴畏的脸色不知不觉沉重几分，之前距离尚远时不太明显，但现在，随着距离的缩减，肉球的细节也越来越多地呈现在了一年级生的面前：表面坑洼，黏液遍布的球形异兽，随着呼吸的节奏慢慢颤动，时不时变化。它相当高大，吴畏估计高度甚至超过了三十米对于高度只有六米的机甲来说，这个大小的异兽已经足够危险了。

“老谢，安杰鲁，”吴畏呼叫队友，“先不要近身，我总觉得”他皱起眉毛，目光在丑陋的异兽身上流连，“近身恐怕会很危险。”

“收到。”安杰鲁利落地说，几秒钟之后，从森林的某个地方，一枚耀眼的能量弹毫不费力地冲出层层叠叠枝叶的阻拦，向巨大的目标呼啸而去，击中紫红色的肉球之后炸出一个不小的碗状缺口肉球因为疼痛而剧烈扭曲收缩起来，巨大的身躯将附近的树木扫荡一空，空出一片不小的区域，一年级生们这才有机会看清这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说”谢忱难得迟疑，“这是一个，蘑菇吗？”

平心而论吴畏不认为这鬼东西会是美味的蘑菇他最爱的食物之一，但眼前所见，除了蘑菇之外，吴畏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它巨大的圆形伞状头，下面是粗壮的身躯，当然，和娇小可爱的食物比起来，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异兽则完全只能用丑陋与可怕来形容。

不等他们讨论出一个结果，蘑菇状的异兽已经开始反击“呀！”尖锐的叫声忽然响起，随后，蘑菇头猛然涨大，不妙的预感一下涌上吴畏的心头，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在通讯频道里怒吼一声：“快躲开！”与此同时，少年条件反射一般，他的场从淡得快要看不到的红色迅速转深，亮得刺眼，而几乎是下一秒，金色的光矛从蘑菇裂开的口中喷了出来，正正撞上了泛着红色灵光的场！

吴畏只觉得脑袋被一柄尖利的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从皮肤透到大脑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扎到了中枢神经！汗水立刻湿透了作战服，他几乎是用尽所有意志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大叫的欲望好在到此为止了，痛苦没有进一步蔓延，仿佛被什么劈成两半的场从震颤中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然后，从矛尖开始，把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光矛一寸一寸地裹了起来，就像一只大手，将它捏在手心，然后彻底捏成粉碎！

“……畏，吴畏，吴畏！”通讯频道里安杰鲁和谢忱在叫他的名字，吴畏呛咳一下，勉强坐直他刚才几乎彻底瘫在了驾驶座舱里，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往下流，伸手摸了一把放到眼前，才知道刚才压力太大，额角的血管竟然破了，血流了一脸。

“还活着。”少年一边喘气一边回答了队友，他明显能听到安杰鲁和谢忱松了口气。吴畏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挣扎着同队友讲话：“一定要躲开！那东西是精神攻击，物理防御没用！”

“我们趁刚才的机会向蘑菇，”谢忱有个明显的停顿，“发射了能量导弹，好消息是这东西的防御不高，很容易破坏。”安杰鲁接过话往下说：“坏消息是这玩意儿，”他吞了吞口水，“有自愈能力。”

不用队友再说什么，吴畏已经看到那个巨大的蘑菇头，比起之前，现在无疑凄惨得多，到处都看得到被高温和火焰伤害过的痕迹：坑坑洼洼，裂口遍布，似乎再给上几次攻击就能彻底干掉它。然而，这朵巨大的，不知道是植物还是动物的怪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修复。

“这玩意儿不能靠太近。”安杰鲁发了一张图片给吴畏：“这是谢忱左腿上的磁约束装甲，刚才他没来得及躲开，被溅到了一点，然后，就成了这样。”

原本平整的装甲表面像被什么腐蚀过一样，再深一点，甚至连电路都要露出来了。比起他们给蘑菇造成的伤害有过之而无不及。安杰鲁继续说：“不过只要别靠太近就问题不大。”

吴畏还没来得及说话，通讯频道里克奇语气急促地说：“九点钟方向，发现了陌生的场的信号！”

换成随便什么时候，一年级生们此时应该就会毫不犹豫地向着来人扑过去，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但现在显然不行。克奇当机立断：“我先过去看看。”像是知道队友的担忧，刘浩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们把场打开再过去。”

在陌生地域，将场打开，主动暴露位置，在猎警当中有情况紧急要求联络的意思，哪怕曾经的预备学院已经成了军校，但这些别具意义的行为却没有从学生们的手册中删除。

看着队友的机甲在屏幕上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渐渐消失，剩下的几个人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诡异可怖的蘑菇上。而眼前所见的情况对一年级生来说极为棘手，异兽正在缓慢地恢复伤势，也许再过不久，他们也得和可怕的光矛打交道。

“我们试试再攻击一次。”安杰鲁提议道：“不能一直在这里看着什么都不做。”

“这次距离再远一些。”谢忱心有余悸地说，如果不是运气好，那他的机甲丢掉的就不仅是左腿装甲。

吴畏提议：“再跑远些，能量导弹的最大射程是五十公里。”

欧新乖乖地保持了沉默。很显然，现在这场合用不上他。

三架机甲这次没有留力，六枚能量导弹不带一丝烟火气向异兽奔袭而去，准确命中还未愈合的伤势，异兽剧烈地翻滚起来，明显这次袭击带来的伤害比之前更严重：圆球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缺口，就好像被谁咬了一口似的。

“耶！”吴畏按捺不住兴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

但下一刻巨大的缺口上，疯狂蠕动的肉芽凭空冒了出来，一年级生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淡粉色的肉芽铺满缺口，以比先前快无数倍的速度生长。吴畏呆呆地看着异兽不久之前还冒着烟的伤口逐渐消失，变得光滑，在那一刻，他感到了极其强烈的沮丧和不甘心。

“我靠！”安杰鲁沉不住气地骂了一句粗口，又是气氛又是郁闷：“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

“也许是之前的攻击让它感觉有生命危险，然后强行提高了愈合速度。”谢忱要细心一些，他观察了一会儿，方才肯定地说：“我觉得就是这样，你们不觉得那东西小了一点儿吗？”

另外三个人看了半天：“不觉得。”

“没有。”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地面的痕迹。”谢忱耐心地说，指点队友：“这东西能动的，它的黏液有腐蚀性，现在腐蚀的范围比之前要小些。”

吴畏顺着谢忱的话向巨大的蘑菇看过去，眯起眼睛使劲儿看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好像是小了点儿。”

这个事实无疑给了四个人巨大的勇气。他们决定再来上一轮极限导弹攻击，但在这之前，欧新忽然发出了尖锐的，惊慌的叫声，说出了之后被队友们公认为经典语录之一的话：“蘑菇要吐了！”

三架机甲在空中硬生生停住，然后紧急转向，险之又险地躲开光矛，看着它将远处的山头炸成粉碎，齐齐陷入沉默。半晌吴畏才幽幽开口：“这东西，不是精神攻击吗？”他现在还记得之前疼得死去活来的感觉。

“别猜了，”谢忱咳嗽了一声，“千万躲开就对了。”

一年级生的大部分人在艰难地进行打蘑菇活动时，队长克奇和数据刘已经飞快接近了那个陌生的场，并在距离不远处谨慎地停下，远远地将自己的场放了出去。

“对方的场是什么样子的？”刘浩趁着现在没事干，好奇地问克奇。

“真要形容的话……”闭着眼睛的克奇沉吟片刻，“像天空。”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很危险。”

“天空？”无法理解的刘浩嘀咕了一声，“危险？这不是挺美的？”

不。克奇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就是危险而美丽的天空。

虽然很多人觉得克奇的场像黑色的，无声的流水，不过他自己却认为是沉默暗藏无数危险的夜空并引以为傲。但直到现在，他才惊觉，比起现在所见的场，自己那个小小的，枯寂无聊的场确实只是个不抬起眼的死水潭。

广袤没有边际的天空出现在克奇的面前。初见的那个瞬间，克奇甚至以为自己真正“看到了”天空，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这只是错觉：因为没有什么天空会在几秒钟之内在白天和黑夜之间迅速切换。

只要一眨眼，染有五彩霞光仿佛黄昏时分的天空就被遍布闪烁星子的夜空所取代，然后又变为温暖明亮的朝霞，当你沉醉于此的时候，铅灰的，闪电不断亮起的层云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并为之胆战心惊，但瞬间的惊惧之后，湛蓝浅淡的苍穹又铺满了视野的每一个缝隙，就像之前所有的危险，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从未出现。

这是克奇所见，印象最为深刻和惊艳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