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手视作猎物的谢忱在座舱里平静地看着光屏中越来越近的机甲，他眼皮半垂，从鼻腔中漏出一声极具讽刺的“哼”。

一年级生的机甲不慌不忙地微微屈膝下蹲，前弓后撇，这个动作它看起来就像古典武士除了生物属性和个头不同之外。人形机甲双手握持短刀经由嘉江学院的优秀机师们精心改造，刀柄被特别加长至双手可握，笔直厚重的刀身也加长了三分之一，为此不得不改了存放位置，机甲的上半身也因此变得更厚更宽刀尖向下斜指。

不远处注视这一幕的刘浩在通讯频道里语气微妙地提醒队友：“你们知道谢忱当初为什么找不到队友吗？”

“因为人缘不好？”欧新猜测道，他之前一直单独作战，此刻暂时派不上用场，倒是比其他人更清闲。

稍微知道一点内情的克奇毫不留情地揭开谜底：“因为他刚入学没多久就打了几乎半个班。”

刘浩笑眯眯地补充道：“他家里好像是古武术的传承者，据说上下几代人都是力量系异能者，偏偏他是精神系。”他又补充了一句：“好像他们家的传承中刚好有一门刀术，我想想叫什么啊……”

柳生看着光屏中对手机甲古怪的姿势，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但由不得他再多想下去，猎物近在眼前！三年级生的机甲稍稍偏转短刀，对准机甲头颈脆弱的连接处，刀锋带着呼啸着的尖锐封神，向对手劈砍下去！

“啊！”刘浩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苗刀术！”

电光火石之间，谢忱举刀上撩，架住柳生的短刀，机甲双手微微使劲儿，略一偏转，对方的短刀就顺着他的短刀刀身滑开，然后黑色的机甲毫不犹豫地踏步上前，沉默凶狠地劈下去，当胸一刀！

机甲胸前厚实的磁约束装甲仿佛纸一样薄，被一刀斩开，露出里面的架势座舱，刀锋停在银白的外壳，粒子短刀引起的震荡让刀锋隔空与座舱摩擦，原本光滑如镜的外壳上留下一道鲜明的印记那道掉了油漆的伤口，看上去宛如刀痕。

三年级生沉默地从座舱里费力地爬出来谢忱砍断的不止是磁约束装甲，还有机甲的主要线路，柳生和古曼不得不以手动的方式打开座舱，考虑到他们之前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体力的储备岌岌可危，这个出舱实在是个考验。

只是两个人都默契地不想向一年级生寻求帮助。

“我们弃权。”柳生叹了口气，同时瞪了古曼一眼后者若无其事地躲开他的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古曼当然知道柳生此刻的心情，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当时那两句话，柳生不见得会突然这么激进。

“行了。”安杰鲁在本次战斗当中和全程看了现场直播没什么两样，他乐滋滋地打开队内通讯，快乐地告诉队友们：“我们现在只需要淘汰掉安苑，就能成功进入决赛！”

看在大家都很开心的份上，克奇没有戳穿弟弟的白日梦。他试着联络吴畏，但果不其然，在安苑的领域影响下，场的联系相当艰难，而吴畏身处领域中心，几乎没有成功联系到他的可能。一年级队的队长只能叹口气。

“其实安杰鲁也没说错。”刘浩安慰他，“至少吴畏赢了安苑，那我们确实能进决赛了。”

“对啊，前提是如果吴畏能赢安苑。”克奇苦笑了一声，他看着决定整场比赛的关键人物，喃喃自语：“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吴畏，加油啊！”

被队友抱有高度期待这件事吴畏当然不知道，他如果知道现在这帮队友在想什么，绝对会认真告诉他们：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如果他知道会陷入如此僵局苦战，那他

吴畏近乎混沌的脑子勉强抽出剩余不多的脑细胞想了想，他可能还是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安苑的领域固然年轻稚嫩，远不完善，对天然规则之下对场的压制是全方位的暴力碾压。应该说，吴畏苦苦支撑到现在，已经大大超出了三年级生的想象上限。他盯着光屏看了几秒，终究没能忍住最后劝告吴畏的尝试。

“你已经很厉害了。”安苑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了解领域，这是世界规则，你的场终究无法抵抗它……放弃吧，你只是输掉一场比赛，并不是输掉人生。”他的声音里有不解和郁闷：“我不知道你究竟在为了什么而要坚持如此抵抗。”

为了什么……吴畏感到嗓子发甜，他没忍，直接吐了口血到地上，倒是觉得憋闷的胸口好受不少。他当然知道世界规则，领域天然高于场，他也知道，就这样放弃，输给安苑，也没人会认为他应该感到羞愧，甚至大家会赞美他，会感叹说吴畏真了不起。

如果是这样，那他坚持到现在……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

彼时还没有离家的余清停下正在擦药的手她和附近异能学校的学生来了一场“友好”的交流赛，对方固然很惨，她赢得倒是也不轻松。

当时还是长姐跟屁虫的吴畏仰着头问：“可是你也可以认输啊？他比你强那么多！”

“那我就赢不了了啊！”大约是胜利的滋味过于美好，余清居然笑眯眯地回答小弟的问题。

“他比你强，输了也没关系吧？”被长姐难得的纵容态度所迷惑，吴畏居然狗胆包天地这么说：“你被打得这么惨……感觉赢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这次余清毫不留情地随手赏了小弟的脑袋一个暴栗。在吴畏抱着脑袋哭丧着脸的时候，慢悠悠地回答先前的问题：“确实，赢得这么惨，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比例，但是，吴畏你记住，”长姐正色道：“并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回报，有时候，赢，就是你付出之后最好的回报。”

赢是付出的最好回报。吴畏喃喃出声。

我付出了这么多才走到现在，如果就这样认输，那我的付出还有什么价值呢？

一年级生的体形忽然开始改变。

骨节爆响，骨骼与肌肉开始拉长，皮下出血导致的青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肌肉充血变得坚硬，少年人修长但是单薄的身形变成成年男性厚实壮硕的体型，他原本快支撑不住，已经半跪到了地上，但现在，吴畏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全新的双臂，轮流弯曲十指，最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低声说：“不错。”

对面的安苑心头拉起无限警报。他眼睁睁地看着吴畏发生了近乎不可能的改变，如果不是优秀的心理素质，甚至连领域都无法维持了他当然知道吴畏是第二异能者，但是他从不知道第二异能者竟然能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三年级生当机立断，一边尽量维持着领域对吴畏的压迫，一边操纵着机甲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试图用机甲逼迫吴畏弃权，或者干脆打败他！

吴畏没有试图躲开疾冲过来的机甲，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摆出打算硬接的姿势，弓步微蹲，双臂平举与肩齐平，双手张开一前一后挡在胸前完全就是预备摔跤的架势！

不远处的一年级生当然也看到了这场意外的变故，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陡然变化的队友和似乎失去耐心的机甲，眼睁睁地看着吴畏变成彪形大汉，现在还打算徒手接机甲！几秒钟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安杰鲁近乎崩溃地问：“谁他妈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一向冷静的谢忱都有点失去平常心，竟然也跟着骂了一句：“我也想知道这他妈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中大概只有对第二异能了解最多的刘浩勉强保持冷静，他向快疯了的几个队友解释道：“第二异能中，大部分时间里，强势异能会压制弱势异能，表现就是第二异能者的两种异能等级相差巨大，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受到强烈刺激，尤其是感受到生命危险之后，原本被压制的异能会迅速成长，甚至在短时间内越阶。”

“越阶？”克奇抓住关键词。

“虽然我们有从到的等级，但某些人认为，到是一阶，到是一阶，传说中的是一阶，大部分人终身在第一阶，小部分人能够突破到第二阶的左右，极少数人能到，则是传说。”刘浩向队友解释道，“越阶的意思是”

“不是单纯跳级，而是跳阶吧？”克奇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看着光屏中已经成功拦下机甲的进攻，现在正以血肉之躯和钢铁造物作战的吴畏，一时之间百味陈杂。

“对。就是不知道他跳到了哪里。”刘浩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担心：“真希望他能一口气跳到第二阶后半啊……”

吴畏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水平，不过他现在感觉好极了，充实的力量感遍布肢体的每个角落，他能清楚感知到这具身体的每个细节，甚至是细胞。少年一边盯着青筋乣结的手臂，一边随手挡下了机甲的又一次进攻。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人这种东西。”他试着将手握成拳头，又稍稍用力张开，末梢神经将所有的触觉体验带回给他空气流动带来的风，皮肤上湿黏水汽的触觉，还有更多更加细微并且新鲜的，比如血液流动，肌肉收缩，关节弯曲，神经的每一次颤动，诸多陌生新奇的感觉在瞬间像潮水般向吴畏涌来，他甚至有片刻迷茫，但下一刻，粒子短刀挥动之间带起炙热的风扑在吴畏的脸上。他倏然回神安苑的领域步步紧逼，不停缩小，打算将他彻底困死在其中。

“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安苑咬紧牙关，眼睛冒火，一字一句地说：“我承认你比我想象得更强，”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接着往下说道：“也许你再成长一段时间，我的领域也无法困住你。”承认这一点让三年级生感到相当难堪。

“但是现在不行，可惜，现在的你还无法打败我。”安苑呼出口气，表情放缓，语速也慢了一点儿，他注视着光屏，自言自语：“我不想说为了胜利会不折手段但是，如果这胜利是我应得的，那我有什么理由去放弃它？”

银白领域猛然亮起刺眼的光芒，它看上去就像个平平无奇的白色箱子，方方正正，不足为奇，但闪烁的强光与带给众人越来越强的压迫感却在无形中诉说它的危险，并且也籍此提醒那些冥顽不灵的人：投降，或者死亡。

吴畏啧了一声。

他的双手自然下垂，目光平视，嘴角上翘，带着一丝笑容，看上去与平时和朋友呆在一起时没有任何区别，但逐渐逼近的领域却停在少年一米之外无法前进，银白的亮光几乎将吴畏的身形彻底淹没，但除此之外，它没能对吴畏造成任何伤害。

“这就是领域？”吴畏低声说，他的目光闪了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余清，“不知道那家伙的领域是什么样的？”

“不过现在就可以肯定地说，绝对不可能这么弱。”

“真的太弱了。”

吴畏抬起手，十指弯曲，向外做了一个扯动什么的姿势银白的光亮就在这个手势之中被渐渐撕裂，强光渐弱，仿佛伴随着无声哀鸣，一年级生的额角绽起青筋，胳膊上肌肉坟起，原本已经消失的皮下出血的淤青再次出现！

安苑觉得鼻子很痒，他伸手一抹放到眼前，惊骇地发现一片血红。三年级生震惊地看着一年级生“撕开”自己的领域，一时间简直颠覆了安苑的认知。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喃喃自语，“他，真的还是人吗？”

这个问题安苑可以之后再说，但现在，他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一定会彻底输掉比赛！三年级生眼睛变成血红，想也不想地将推杆压到底，机甲毫无停顿地腾空而起！拔出短刀，以所有的力量向着一年级生狠狠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