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睁开眼睛，天色依旧沉晦如墨，寒冷就像跗骨之蛆，他哪怕裹着号称能抵御极地温度的睡袋也依旧能感到冷意不断试图钻进骨缝。

少年打了个寒颤。

睡袋里的氧气浓度不算高，智能终端贴心地告诉他：“现在实时温度25，氧气浓度为正常含量的60，建议佩戴战斗面罩，机甲驾驶舱开启增强供氧模式。”

“现在几点了？”刚醒来的大脑还处在混沌当中，吴畏翻了个身，声音含糊地问起床。

“凌晨四点三十分。”起床说，“需要转换为工作模式吗？”

“转换工作模式。”吴畏打了个哈欠，撑开睡袋坐了起来，攒了一晚上的热气瞬间散进寒冷的空气中，几秒钟过后，睡袋里外的温度就几乎趋于一致。少年打了个哆嗦，具有调节温度功能的贴身内衣似乎也输给了非常态的酷寒，吴畏几乎是立刻蹦起来套上了战斗服他终于感觉好了些。

寒冷让他面部皮肤发紧，几乎产生了下一秒就会皲裂的错觉，吴畏抓起放在睡袋头上的战斗头盔扣上脑袋，下一秒，温暖终于将他牢牢实实地罩了起来，先前略显不足的呼吸也重新变得顺畅。

“哟。”

他抬头朝出声的人望过去，已经起床不知道多久着装整齐的高年级年轻人竖起一只手随便动了动，打了一个敷衍的招呼，“你醒得很早。”

苏兆向他走过来，停在三步之外，似乎格外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确定已经休息好了吗？时间还很充足，可以多睡会儿。”

吴畏摇头，随即意识到对方此刻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一边把面罩调成透明模式，一边说：“不用。”他又补充了一句，好让上一句话听起来没这么僵硬：“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反正我已经醒了，离出发时间还早。”

“那倒不用。”苏兆弯腰往燃烧了整晚的宿营用火炉里又扔了两个燃料块，没看吴畏：“成为领域者之后，你会发现对睡眠的需求在不断降低，很多时候哪怕十分钟的休息就足以应付很长时间的活动。”

吴畏沉默了一会儿。“你不用跟我说这个。”他也站到火炉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坦然和不在乎：“毕竟你用不着向我解释。”

“我以为你对领域者很感兴趣。”苏兆席地而坐，随手往自己的杯子里扔了一块固体浓缩咖啡，抬头看吴畏：“要吗？”

“不”吴畏改了主意，他向苏兆递出杯子：“谢谢。”

“所以你确实对领域者很感兴趣。”当两个人围坐在火炉边享受咖啡时苏兆再一次提起之前的话题。

“每个异能者都会很感兴趣。”吴畏叹了口气，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这算不上什么好事，当然，也不算坏事。吴畏抬头正视苏兆，“我感兴趣不也很奇怪吗？”

“能够在领域里成功进行抵抗的异能者并不多，并且不太可能是一个一年级的小鬼。”苏兆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意味深长：“哪怕他是一个第二异能者。”

吴畏非常直接地翻了一个白眼。

“哈哈哈哈。”苏兆笑出声，他停顿了一下，扭头向后看看，似乎是担心吵醒正在休息的队友而刻意降低声音：“和领域者比起来，第二异能者的分量确实也不太足够你对这句话没有意见吧？”

“没有。”吴畏硬邦邦地说，“不过我没有意见的前提很简单我认为自己一定会成为领域者。”

苏兆表示赞同：“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我只会觉得狂妄无知，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他朝吴畏瞥了一眼，表情奇妙地笑了起来：“只能暂时说，可能性很大。”年长者强调道：“比一般人的可能性更强。”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表情一半茫然，一半不服气的吴畏：“这是一座前所未有的高山，而你现在只爬到了山脚而我已经快到达山顶。”他谦虚地说，“和前辈们的功业与能力比起来不值一提，但是，”他的嘴唇浮起微妙的，善恶难辨的笑意：“暂时还有资格对你说，高处的风景的确要更胜一筹，加油吧。”

猎警学院的青年踩着无声的步子离开吴畏身边，他向自己的队员走去，并且一个个地毫不留情地踢醒他们，伴随简短的叫起声：“赶紧起床！”苏兆怒骂道：“你们居然还比不上一年级的警惕性！回学校以后一个个的给我去做加训！”

小小的临时宿营地几乎是下一秒就热闹起来，很快所有人就用过简单的食物，并且坐进了机甲，所有人都连接进苏兆的领域哪怕他是不够成熟的领域者，但起码在目前来说，年轻人们终于拥有了靠谱的通讯网。

“如果没有意外，”苏兆的全系投影做出了和本人一模一样的姿势，他将战斗头盔上的面具拉下来，“我们今天就能翻越贡嘎山，一路顺利的话，也许明天就能离开森林范围，48小时之内能看到新柏林学院的影子。”

在临时队伍中充当资料库和参谋的刘浩向每个人都发去了地图，“这是我利用卫星地图临时标注出的路线图，可以作为参考，但最好时刻保持警惕，因为兽潮发生后许多地形或者异兽领地都将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也许一路平安，”他停顿了一下，换上较为温和的说法，“也许不那么太平，总之，小心没坏处。”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们前路未明，只能依靠自己和队友。

清晨停了一阵的雪又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冰冷的人形钢铁装甲在电机无声的驱动下，排成一行，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注定艰难的归途。

“也许我们找不到更多的人了。”

拉蒙德忽然出声。

余清没有回头，她的眼光流连在光屏显示的地图上，一边在地图上做标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同事：“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过往的经验和资料。”拉蒙德坦然地说。他们站在一架尤弥尔的阴影里，周围的几个猎警有意无意地和这两位也许是一位研究员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所以？”余清抬头看了一眼拉蒙德。

“我们应该考虑放弃任务。”拉蒙德说，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类似遗憾或者悲伤的表情，反而和平时没有太多差别比如之前在研究所里向余清提议放弃没有前途的课题。

“回职测所？”

“或者其他基地。”

女研究员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专注地看了会儿地图，片刻之后才将便携式光屏塞回外套口袋，转过身盯着拉蒙德：“很烂的提议。”她非常直白地评价。

“理由？”拉蒙德没有放弃。

“我的确不那么关心同伴但并不是说会对同伴的死活毫不关心，至少现在不。”余清干脆利落地说：“另外，我们到这里来有更加重要的目的实验还没开始，你就打算把仪器全都塞回库房。”她眯了眯眼睛，“拉蒙德，我发现你其实更适合和艾米丽搭档。”女士似笑非笑地补充道：“我个人认为你们俩的立场非常接近。”

拉蒙德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谁狠狠给了他一拳，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长长地吐出口气顺便遗忘掉余清极具挑衅的话“听着，”男性研究员的表情严肃起来，压低声音：“你似乎完全不清楚自己的价值”

“哦，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余清从容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你完全不明白！”拉蒙德暴躁地开口，他抬眼盯了余清一眼，又迅速将视线转开，“你是有史以来第三位真正意义上的级精神系异能者！目前来说，也是唯一的一个！”他语速很快，“当你踏出研究所时里那群老头子就后悔了！而我的任务是看着你，让你离危险远远的！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余清沉默片刻：“你认为你拦住我的可能性有多少？”她问道。

拉蒙德叹了口气，不太那么情愿地承认道：“毫无可能。”

“那你怎么会以为那群只愿意呆在堡垒里，连实验室都不敢再踏进半步的老头子能拦得住我呢？”余清犀利地反问道：“因为老头子的头衔和等级？”

拉蒙德余光瞥见正犹豫着是否向他们走过来的猎警，近乎放弃地说：“好吧”他下定决心：“但你也要答应我，”他带着某种意义上的决绝说：“如果发生什么，你必须保证自己能逃出去，”他盯着女士的眼睛：“不要管任何人的死活。”

“包括我。”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运气不错。他们沿途穿越了两个大型异兽的领地，全员提心吊胆，甚至所有人都做好了失去一架尤弥尔和几个人的准备，但前出侦查的人告诉他们，异兽的痕迹已经彻底从这片昔日的领地中消失了。

“大多数异兽根本无法抗拒兽潮。”苏兆在频道里说，“或许换个说法，能抗拒兽潮影响的异兽少之又少，它们是异兽中最特别，也最危险的存在。”

“比如我们之前遇到的雪狼吗？”安杰鲁插话。

“如果它侥幸活过兽潮，那它大概率将统治整个贡嘎山，成为这里的王，同时也将成为人类最大的对手之一。”刘浩回答了他的问题，“这种异兽，我们通常称呼为兽王，同时代不会超过十个。”

“无所谓，”吴畏冷冷地说，“有机会一定要杀了它。”

所有人都被这股沸腾的杀意所震慑，苏兆最先反应过来，“到时候一起上啊。”他语调轻松地说，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多么认真对待的事：“我很期待与你，”他换了一个说法，“我是说，我们小队很期待和你们联手。”

吴畏把险些脱口而出的拒绝吞回肚子里，没吭声，在这种事时候被迫承担起队长责任的克奇在频道里干咳一声：“我们也很期待，”他客气地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敷衍和不真诚，“与前辈联手。”

苏兆沉默片刻，最后只用短促的笑声作为回答。

队内频道里沉闷下来，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没人说话，最后是刘浩打破沉默：“根据之前的地图资料，前方是戈多山口，如果我们运气足够好，就能直接翻过它，走南坡下山，离开贡嘎山区。”

“运气不好呢？”有人冷不丁问，声音很陌生，刘浩认为应该是猎警学院里的某个人。

“运气不好也许就得转去北坡路线。”他心情不太好随便谁被莫名其妙挑衅的时候心情都不会好，刘浩硬邦邦地顶回去，“最好祈祷幸运女神眷顾我们实际上，南坡的危险程度也不低，只是相对北坡来说更和缓，异兽较少而已。”

克奇忽然平静地打断刘浩的话：“看来你的祈祷晚了点。”所有人驾驶舱中的光屏同步了他的发现地图上，一个代表着危险的红点飞快向年轻人们逼近，上一秒似乎还离他们很远，但下一秒，原点就膨大到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不用苏兆说什么，属于猎警学院的另一架机甲主动脱离编队向红点方向飞去，一年级生也打算跟随其后，但马上被苏兆制止了。他用温和却极其强硬的语气说：“你们呆在这儿。”

“我们不可能逃跑。”安杰鲁直截了当地说。

“现在还没到需要一年级的小鬼冲在最前面的时候。”苏兆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你放心，我们不打算把你们当成需要躲在母鸡翅膀下的小崽子。”

一时间吴畏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感到欣慰对方显然认可他们作为战士的价值，不过态度确实谈不上让人喜欢。

“一群冰川蜥龙！”某个吴畏不熟悉的声音带着惊怒在队内通讯频道里炸开：“见鬼！这么怎么会有这玩意儿！新柏林学院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和什么东西当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