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车队进了洛阳城。
日近端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纪若望早早就将锦缎的大袖换作纱罗织就的,今日这件大袖的布料名为夕烧,颜色正如名字一般,轻薄如云,晚照如烧。
这匹纱还颇有些来历,是前些年纪钧去江南喝淮南王世子的喜酒时带回来的。淮南王世子也是位风流人物,府上妻妾成群,为了讨这些姬妾的欢心,淮南王世子搜罗了整个江南最好的织女,替每位美人织布裁衣,每个美人的衣服色彩都不同,松青、草绿、天青、霁蓝......美人们聚在一起跳霓裳羽衣舞时真是“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夕烧据说是淮南王府上最好的织娘的呕血之作,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是她织的最后一匹纱,织完这匹纱她就呕血而亡了。
虽然这匹纱美轮美奂,可淮南王世子府上的美人们没一个敢穿的,生怕织娘的冤魂不散,于是这样绝美的一匹纱就一直封存在淮南王的府库中。
纪钧听说了此事颇为可惜,因为他觉得这样艳丽的颜色与纪若望正相合,于是趁吃喜酒相谈正欢,向淮南王世子讨了回来这匹夕烧。
纪钧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他是这样想的,先讨来看看样子,若样子真的好看、纪若望又喜欢,便不妨为她裁成衣服,若她不喜,放在府库里也不碍事。
淮南王世子也不在意这些,对他而言这些纱罗不过追女人的道具罢了,能送安南公纪钧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只有见过这匹纱的姬妾们心疼,可是真要求来了她们也不敢穿,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这匹夕烧便易主到了纪若望手里。
纪若望见了夕烧惊为天人,当下请了裁缝要作衣服,又不舍得裁去太多边角料,于是做成了一件大袖。做成之后纪若望极爱惜,这么多年来除了新年没穿过几次,这次旅途拿出来是为了配美景。
纪若望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觉得凡事都应尽力尽兴。过去她和纪灵枢较劲比试,不到精疲力竭绝不收手,她和纪钧拼酒划拳,虽然知道第二天会头疼,但一定要拼到不省人事,纪若珽不知多少次劝阻这两个没大没小的家伙无果,后来纪若珽干脆自己也下场灌趴下这两个家伙,从那以后纪若望纪钧才收敛了些。
旅途中自然也是这样,既然唯有牡丹真国色,那纪若望就该全力以赴,穿最好看的衣服去赏最盛大的花期。
纪灵枢扶着纪若望下了马车,行人只觉得一团火云飘下了人间,两人毫无知觉已成为视线的焦点,纪灵枢是早习惯了这种视线,纪若望是心大。
“咱们今晚就在洛阳歇脚,近日就要端午了,城里必然很热闹。”纪灵枢提议道。
纪若望没有异议,一行人住进了客栈。车队的车夫们赶着马匹去马厩吃草,其余人进了客栈大堂。
“掌柜的,我们一行十五人,您看如何安排一下?”纪灵枢边登店历边向掌柜问道,客栈不大,堪堪三层小木楼,大堂里现下有许多人正在用晚饭。
掌柜扫了一眼众人,见纪灵枢同纪若望穿着气度明显异于常人,其余随从即使是女子也身材高挑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其中一个中年女子,右手手腕一圈的疤痕,竟是像齐腕断过一般,不知究竟怎么一回事。思索一下,掌柜心中已有了主意,忙笑脸走出柜台亲自来迎。
“客官不知,我这店里差不多已满了,”纪若望以为自己一行太过凶神恶煞,把掌柜吓得不敢收了,转身正打算离开,不料掌柜话锋一转,哪里舍得这么个大单。
“这么多人都住官房怕是排不开,不如为您和这位小姐排两间天字号官房,其余诸位住黄字号稍房?虽说是黄字号,小店一定给你们收拾得干净利索!”
纪灵枢虽然有意施恩让众人都住官房,但这掌柜也不像妄语的样子,天色渐晚,再另找客栈也很麻烦,正思索时,一直跟着侍候纪若望的李嬷嬷开口道,“只住一晚也不妨的,稍房又不是大通铺,我们都是粗人不像小姐身娇体贵,不挑的。”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一路上纪灵枢都尽量让众人与他二人用度相同,纪钧挑的人手都是知恩图报之人,纪灵枢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并不在此为难二人。
纪灵枢见众人不恼,也就答应了。
于是掌柜亲自送二人上楼去,官房在二楼,以避自土地升腾的潮气,且二楼离贡房或大堂也都更近些。
纪灵枢问掌柜,“近日快到端午,洛阳城内可有什么趣事?”
端午节主祭苍龙七宿,可同时也是女儿节,出嫁的女儿回家省亲,未嫁的女儿去寺里求好姻缘,而且端午期间城里没有宵禁。
“客官是外地人吧,咱们洛阳城临洛水,近日晚上沿河岸有些放灯的,白天有牡丹开的正好呢!这两天还有赛龙舟的,虽然只是练习,但看着也有趣,况且一路上沿途的小玩意也多的很。”
纪灵枢点点头,给了掌柜一些碎银子打赏就让他下去了。
“咱们晚上去看看?”纪若望今天穿了好看的衣服,非常期待能出门走走。
晚饭时分,纪灵枢和纪若望赶着用完了饭,见众人还没吃完,与众随从打过招呼就向洛水边去了,远远看见河岸边飘过粼粼星光。
洛河水静,流水声潺潺,河边人并不多,虽然河灯许什么愿并不限制,但毕竟是端午,来的多是家人陪着女儿来求姻缘的。
再向上游走些,码头边有了坊市,飘着粽叶的清香,还有卖艾草制成的青团、花糕。纪若望央纪灵枢买个粽子给她。
“不是刚吃过晚饭吗?”纪灵枢从纪若望手中扯出自己的袖子。
“但是这家粽子好香啊。”
“你不怕糯米粘在衣服上?”
纪若望撇撇嘴,但她心疼衣服,最终还是放弃了。
有小铺在卖河灯,南境的百姓在盂兰盆节也爱放河灯,只是与中原不同,南境的河灯是用蜡雕成荷花模样的,好的手艺人雕的花晶莹剔透栩栩如生,放在河上漂出几里也不会被浪花淹没。
这个小铺的河灯是用竹纤绷作荷花的模样,白绢的花瓣顶端染作银红,与真正的荷花一般大小。纪若望又拉住纪灵枢的胳膊,这次纪灵枢没在推辞。
“这位官人为小姐买一个?”老板笑道。
“对,一个多少钱?”
“大的十文小的五文。”老板用手比划了个数。
纪灵枢数了十枚铜钱,纪若望接过河灯,两人向河边走去。
“你不放一个吗?”纪若望抱着河灯爱不释手。
纪灵枢摇摇头,“我并没有什么愿望。”
纪若望笑了,“那我的愿望就是你能找到自己的愿望。”
纪灵枢摸摸她的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纪灵枢帮纪若望点燃河灯中央的短蜡,纪若望抱着河灯趟过河岸的离离青草,她一手撩起裙摆蹲下身,一手将河灯送进洛河水,微凉的河水柔柔的划过掌心,带着河灯打着转漂走了。
清澈的河水里漂荡着细碎的火烛之光,顺流飘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纪若望的心情莫名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