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我去会会他。”纪钧拿起挂着的衣服开始更衣,“你去和他说我马上来,不得失礼,咱们且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纪钧也不耽搁,换好了衣服就来到了茶房,看着扶手椅上靠坐着的人,纪钧心中一惊,连忙喊孙顺过来。
“怎么不请人家去正厅?怎么待客的?”
孙顺一上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心中颇有些不服气,但是当着客人也不敢叫冤,只能红着脸委屈得看着纪钧。
火发了出来,纪钧也渐渐冷静下来。
“也不能完全怪你,你没见过这位鹿老爷,只是你真没一点儿眼力见,鹿老爷通身气度可和普通人一样?”
“老纪,别训了,”鹿敬之笑着说,又瞟了一眼孙顺,“还是个孩子呢。”
“还不谢过鹿老爷?”纪钧在孙顺背上拍了一巴掌,他本来训孙顺就是等鹿敬之给个台阶。
孙顺连忙弯腰,连连作揖,“多谢鹿老爷宽大,小人今日失礼了,望老爷莫怪。”
鹿敬之笑着摆摆手表示既往不咎,纪钧又在孙顺背后推了一把,把他推出门去,孙顺也乖觉,知道两人有要事要谈,出去带上了门,自己去外面守着,免得闲人进来打扰。
待到在门口站定了,孙顺胸中一口浊气才吐了出来,他并非埋怨纪钧训他,而是鹿敬之的眼神太过吓人,明明是一副笑脸,那目光却如新开刃的刀剑,直刺得人一激灵。
屋内。
“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鹿大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擅自离任乃是大罪吧?”纪钧拉了把椅子坐在鹿敬之对面,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只是来游玩罢了,塞北近年风沙愈发大了,来南方养养身子。”鹿敬之道。
纪钧当然不会相信鹿敬之跋涉千里来南境是来玩的,塞北有风沙不假,可是南境遍地瘴气毒虫,更不是养生的地方。
“鹿大人不必唬我,咱们多少年的交情?我还记得多少年前咱俩在朝歌没打完的架呢。”纪钧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完全不信。
屋里严肃的气氛如坚冰浇了沸水一般瞬间融化了,鹿敬之大笑一声扣住了纪钧的肩膀,“让我看看你这些年长进了没有?”
“得了吧,老大的人了,说人话。”纪钧一把拨开鹿敬之的手。
纪钧和鹿敬之的相识还得说到十几年前,那年鹿敬之刚袭爵,不想秋天就遇到胡人进犯。
那年也是天旱,胡人的在夏窝子没收到多少牧草,冬窝子的牧草也不茂盛,不够牛羊过冬的。胡人知道汉人有存粮的习惯,每到草场收成不好时候就南下掳掠一番,那年也是如此。
可是胡人收成不好的时候,汉人也收成不好,多少人家就是靠往年存下来的一点余粮过活,这些胡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来年播种用的谷子也不留,一时间塞北民不聊生。
鹿敬之那年刚袭爵,塞北算是鹿家的属地,胡人来犯他必然要率军抵挡,可是这一整年他都忙着收服父兄留下的老将,老将们都有傲骨,看不上这个刚上任的小子,总依自己的判断行军,而不顾总体的局势,一时间虽然鹿敬之有心抵抗,可是抗击胡人的军队还是节节败退。
纪钧就是这时登场的。
那时的纪钧刚在朝歌崭露头角,商瑜商桓都对(玩弄)这个来自小城的老实人很有兴趣。二来纪钧当真天生神力,在羽林军的比试中从没输过,考验策论也颇有自己的见地。
商瑜商桓估摸着这小子或许真的有两把刷子,两人一合计就把纪钧送上了塞北前线领军,若纪钧得胜回来便好加官晋爵,如果败了,也可以推说是和鹿敬之不和。
来到了塞北,纪钧才发现他和鹿敬之是真的不和。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极有血气的性格,纪钧更求稳妥,不见粮草绝不动兵,鹿敬之则一心想凭自己手上和纪钧添补的军队反击,一鼓作气将胡人赶回老巢。
一山不容二虎,或许两人的策略最终都能胜利,可是这是一道单选题,两人争执不下,一时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
所以两人打了一架。
这一架也没分出胜负,两人刚扑做一团就被各自的副将架住两条胳膊向后拖着分开了,两人还不依不饶得蹬着腿,活像两只青蛙。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争的代价是多少男孩的性命,鹿敬之和纪钧不能拿人命儿戏,两人只好放下成见,压抑住自己内心蠢蠢欲动想用牙齿咬破对方的喉咙的想法。
但是让两人继续一同领军也是做不到的。于是纪钧和鹿敬之相约,两人一东一西,将流窜的胡人合围在阴山角下,再比比谁歼灭的胡人多。
有了竞争,鹿家的老将们也不再执着于内斗,一时间效率大为提升。另一边纪钧也不愧是商瑜挑出的帅才,两军成功得在阴山下会师,大败敌军,敕勒川的河水都被胡人的血染得鲜红。
让纪钧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两人也没能分出胜负,两军割下的耳朵堆成堆以后,谁也分不出哪边杀敌更多。不得已,纪钧只得咬牙切齿地放出狠话来。
“等你来朝歌,我要你好看。”
可是后来鹿敬之借口整顿军务不曾到朝歌领赏,再后来鹿敬之进京述职的时候纪钧又在南境杀敌,再再后来两人一南一北天各一方,再没见过面。
这一句狠话到现在也没兑现。
十多年后的现在。
半个时辰后。
孙顺在门口蹲着,手里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这圈圈无始无终画也画不完,孙顺蹲得脚都麻了。他一个人在外边,听不清里面的谈话到了什么进度,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只能这样干等着。
门突然开了,撞在孙顺背上,孙顺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上。他正打算骂,突然想到屋里两人的身份,连忙把嘴边的脏话咽回肚子里去。
“老爷,你们说完了?”孙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纪钧铁青着脸,“孙顺!带鹿大人去出府吧。”
孙顺不知道两人刚才说了些什么,低着脑袋不敢接话。
接话的是鹿敬之,他并没有动怒的样子。
“就这么招待老友?连顿饭也没有么?”
纪钧冷笑,“你差这一顿饭么?”
鹿敬之笑了,“我的建议你别急着拒绝,好好再考虑一下。”
言毕,鹿敬之不再理纪钧,而是转向孙顺。
“还要麻烦小兄弟带我出府,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