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表情,没事,多少人想进宫呢。”杨六娘坏心眼得两手替怜官抹去眼泪,吊起她两边的眼角,看着这个鬼脸笑出声来。
“你什么时候走?”怜官突然想起来这个重要的问题。
“明天早晨。”
“这么快!”怜官惊呼出声,“还有几个时辰了?”
“所以咱俩说说体己话吧。”
清晨。
早晨的朝歌还有些昏暗,太阳还没有出来驱散晨雾,门外开始有各屋的仆人走动的声音。
“我该走了。”
杨六娘看着已经睡去的怜官,轻轻说道。
门外,杨春雪已在等候。
“和她说好了?”
“嗯,以后怜官就拜托大哥了。”
“放心。”
“但愿你不会后悔。”杨春雪长叹一声。
杨六娘希望自己不会后悔,可这一招对她而言其实是急病乱投医,她原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提议。
杨六娘和商桓的相遇是在两年前。
“好俊的蝈蝈!”商桓刷得把头放在竹编的蝈蝈笼子正上方,眯起一只眼睛去瞄笼里的蝈蝈。
杨六娘有一点得意,“你真识货,我再没见过比翠将更好看的了。”
“原来叫翠将啊,你如果喂它些菜青虫,颜色还能更鲜亮些。”商桓用一根麦草逗着翠将。
“菜青虫是吗?我知道了。”
商桓感到杨六娘的回复很敷衍,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是了,我忘记了,你们女孩子应该很怕菜青虫之类的虫子吧。”
杨六娘哼哼一声冷笑,“如果我怕虫子还会养翠将吗?门口的树上就有很多尺蠖,你敢和我一起去么?”
杨六娘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嘲讽,这些公子哥儿,总觉得女孩子就是天生胆小而柔弱的,可杨六娘有时觉得自己比普天下的男子还要勇敢些。
比如骑马的时候,公子哥儿们只敢挑性子温顺的母玉狮子,喜欢装一副白衣白马翩翩公子的样子。而杨六娘骑的是一匹没有骟过的骊马,虽然是从小养大的马驹,但是到了成年后发情的时候还是凶猛得紧。
有一年它发情时咬住旁边一匹小马的脖子,直咬得小马鲜血淋漓,杨六娘得到消息后连忙赶了过去想要分开两匹马,却险些被它掀翻在地,跟在杨六娘后面的杨春雪现在想来还是一身冷汗。
杨六娘却不怕,杨春雪骂她贼大胆,她也不以为忤,全当杨春雪在夸她了。
因此当商桓用惊异的眼神看她的时候,也是同理。
然而转瞬间商桓就面色如常得咧嘴笑了,“咱们现在就走?要带个筐子装尺蠖么?”
杨六娘此时终于觉察到了商桓的与众不同,和别家附庸风雅的小公子不一样,商桓是一个风流倜傥(没脸没皮)的家伙。
然后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就被发配去捉虫了。
杨六娘本有意自己亲自动手的,然而爬树这项运动对于她穿的裙子极其不友好,她的裙子是轻薄的布料,粗糙的树皮很容易将衣服挂得抽丝。相比之下,商桓亚麻的衣服就方便了很多。
“你还挺会使唤人的。”商桓苦笑。
杨六娘挑了一只虫扔进翠将的笼子里,翠将吃得很开心。
“也差不多够他吃一段时间了,我可以下来了吧?”商桓询问道。
杨六娘摆摆手以示开恩,商桓腾得从一丈高的树上跳了下来。
“你倒是真的不怕虫子。”商桓蹲回杨六娘身边,伸着脖子看翠将吃虫的样子。
“我也小看你了,你和别家的小男孩也不一样。”杨六娘是真的高看了商桓一眼,比起一般的伪君子,杨六娘觉得商桓这样的真小人更好相处,至少他从不掩饰。
“能换一个说法嘛,小男孩也太不好听了。”商桓提出严正抗议。
“行吧,那叫你什么?”
“就叫商桓好了,叫大名也没什么。”
从那以后商桓常常来看翠将,杨春雪提心吊胆生怕商桓看上了杨六娘,所幸秋天很快到了,过秋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蝈蝈同理,翠将已有些奄奄一息。
这天商桓又来了。
商桓捏了根麦草喂翠将,秋天的麦草也不似春夏那样青葱,秋天的麦草是干茬茬的,翠将有一口没一口得吃着。
“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看翠将。”
“那你来做什么?”杨六娘不解。
商桓静默了一瞬,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牌,递给杨六娘。
“这是什么?”
“以后我怕是不能来了,如果你想找我,就拿着这块玉牌来吧。”商桓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要去哪里?”
商桓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杨六娘,杨六娘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太子暴毙,而商桓恰巧是一个皇子。
“可我为什么要找你呢?”
商桓看杨六娘的表情更怪了,他笑了一笑,道,“说不定你未来的丈夫欺负你,又或者你哪天想进宫了也说不定。”
杨六娘瞪了商桓一眼,“你也就占占嘴上的便宜。”
那时杨六娘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和这样一个人共度余生。
被禁足在屋子里,杨六娘不是没想过要逃跑,可是逃跑又能怎样呢?杨老太太一旦认定怜官是罪魁祸首,杨六娘再怎么求情她也只会认为杨六娘是被怜官迷惑了,去求情只会坚定杨老太太发卖怜官的决心。
就这样嫁人么?等到一套下聘的流程走完,估计怜官人已经被卖出了岭南了。
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杨六娘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神使鬼差地,杨六娘想起了商桓的那块玉牌。
杨六娘没有想到一切那么顺利,她写了信,连着玉牌让小丫鬟送去了瑜亲王府,当天晚上就有暗卫带着她进宫面圣。
在宣室殿见到商桓的时候他还没休息。
商桓正在改奏折,如果不是一模一样的面容杨六娘几乎不敢相认,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会是几个月前那个风流倜傥(嬉皮笑脸)的小王爷。
看到人已经来了,商桓屏退了旁人,待宫人们都出了门,杨六娘才觉察出商桓一些往日的样子。
“你怎么想的?真要进宫啊?”商桓劈头盖脸就问。
“嗯。”
“我问你怎么想的?”商桓扶额,他一直以为杨六娘头脑还算清楚。
“我需要嫁人,你需要一个皇后。”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她已经走投无路了,不论是在杨府做一个小姐,还是嫁出去做别人家的儿媳,她都是最小辈的,在这个世上,小辈总是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
她只能靠离别时的悲戚,恳请杨老太太开恩,让怜官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