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灵枢并没有随商元祗回东宫。
天色已晚,纪灵枢一路上哈欠连天,再也不提武举考官等麻烦事,商元祗见他困得不成样子,就放他早早回家休息,两人就此分别。
回到家后,纪灵枢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有事忘了。那天自竹里馆回来,他细细梳理了朝歌的世家门阀,原本有很多心得体会想同商元祗分享,然而今天四处奔走跑了一天,把这事完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纪灵枢懊恼不已,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次日再说。
次日去了东宫,纪灵枢正打算冲着商元祗的房间去,煮海连忙拦住他,“殿下在里面和人谈事呢。”
“里面是什么人?”纪灵枢好奇问道。
纪灵枢现在算是和煮海上了一条贼船,因此煮海并不忌这些。
“大司马陈守礼陈大人,和车骑将军何闻道何大人。”煮海常年伴着商元祗,于人情事故十分乖觉,怕纪灵枢不熟悉这些大人物,刻意将人名官位都点得很清楚。
“这二位大人,平时有点儿,合不来。”煮海比起两个拳头作了个对冲的手势。
纪灵枢对这些官场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是略微了解,这略为了解还是建立在竹里馆的情报之上,都是纸上谈兵,因此他很乐意从煮海这里听一听第一手的八卦新闻。
“可否细说一下?”
煮海拉着纪灵枢,两人如同陕北老农一样,捞起衣摆抱在怀里以免沾灰,一边一个蹲在不晒太阳的墙角。
煮海用手掩住嘴,凑近纪灵枢耳朵。
“陈大人过去还不是大司马的时候,曾与何大人是很好的朋友。”
这个故事说来也很简单,陈家何家都是同太祖一同打天下的世交,两家都司兵马,代代都有儿郎一同出征,又有姻亲关系,结下了很深厚的情谊。
陈守礼同何闻道也是一起长大的,两人一同习武,后来又一同平南夷之乱,两人志趣相投,都想成一番事业,原本是很好的朋友。
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事情坏就坏在两人都想出人头地。
武将过了而立之年,正是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年轻时要争军功,老来更是打不动仗无用,若想当大官,靠的不过就是那几年。
如果陈守礼与何闻道的才能有云泥之别,这事也好办,可是两人家世相近,能力也难分高下,如一时瑜亮,谁也不服谁,一时之间对大司马的位置争得不可开交。
终于,陈守礼胜了,众人庆他升职的喜宴上,何闻道送来了一份大礼。
他战袍的袍角。
这块破布并没有被装在礼盒中,而是被何闻道的小厮捏在两根指头间拎进来的。
陈守礼当即被气得拍了桌子,一顿乱棍把小厮打了出门,但是两人这割袍断义之事也被众人当作了笑谈,不少文人还以此事作了几首酸诗。
总之陈守礼被气得七窍生烟,很多天脸色都有些扭曲。
一件陈家的喜事,变成了大家的喜事。
听完了煮海的故事,就该听墙角了。
屋子里面的声音很是嘈杂。
屋子里面,商元祗头大如斗。
“二位大人不要吵了,都静一静。”
“殿下,你有所不知,何闻道举荐的齐大人是他三姐夫的二舅哥的门生!”
“陈守礼你能比我强哪里去?你举荐的钱大人是你舅妈的孙女的丈夫!”
“那谭大人呢?我不也举荐了谭大人么?”
“哼,谭大人?谭大人和你母亲的表妹的儿子在一间私塾读书!”
“他不也是你家大姑爷的堂兄的外甥吗?”
商元祗扶额,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两个人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这些朝歌的门阀世家就是这样,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要细说起来,只要是陈守礼的亲戚,就一定也是何闻道的亲戚,这样扯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但是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陈守礼与何闻道这一正一副两位考官都代表着各自的利益,这最后一位副考官一定得是商元祗自己的人。
如果可以,商元祗简直想亲自下场,可是他现在每天要经手的事务实在太多了,他也想过用纪灵枢,可是有纪若珽在,纪灵枢必须避嫌,难当此任。
陈守礼与何闻道之所以争执不下,无非是欺负他根基尚浅,觉得他无人可用必需得从他俩中挑一派,但他其实心中早有人选。
但在那之前,先来人救救他吧!
“殿下,不好了!”纪灵枢闯了进来。
商元祗不知道纪灵枢何时来的,吃了一惊,他不知道什么事能让纪灵枢也这样慌乱无措,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纪灵枢做一个眼色,示意商元祗送客。
陈守礼与何闻道不再吵了,他俩也很好奇究竟怎么回事,都想留下听听看。
然而商元祗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煮海,送两位大人出东宫吧。”
陈守礼与何闻道只好不情不愿得出了门。
又过了一阵,估摸着这两人走远了,商元祗才问纪灵枢,“怎么了?这么慌忙?”
在商元祗的印象中,他从未见过纪灵枢急成这样,明知道屋里有两位大人物,还是闯了进来,他有些担心纪灵枢又带来什么难以解决的带问题。
“没事,就是进来解救你。”
商元祗愣了一下,纪灵枢实在是装得太像了,他丝毫没有往这边想。
“这下,两位大人怕是要猜一阵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处派人打听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再来烦你也要到下午了。”
商元祗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不过,这武举之事,还是有几句要叮嘱。”
商元祗的心又提起来了,“你说?”
“最后一个考官,你打算让谁去?”
“说实在,我打算让李青去。”
纪若珽沉吟片刻,“李青是新提的执金吾吧,也可。”
商元祗见纪灵枢也认可了,舒了一口气。
“可是他能忙过来么?他司北军,要负责那时候的防务的,一旦出了差错就要领罚,况且他刚受提拔,就要统领这样重的责任,能吃得消吗?”
商元祗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吃一粒护心丸,这心情忽上忽下的,换个年纪再大一点的,得犯心脏病。
“那你有何建议?”
“我看焚河不错。”
焚河在商元祗身后一个哆嗦,他觉得纪灵枢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只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