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钧现在搬回了大理城的老宅，没有子女陪伴，独自一人住在镜园实在是有些太过寂寞。

还有一个原因，纪钧近年来越发觉得自己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富有活力，住在城中的老宅离校场更近些。

不过，这几天他的生活略微有了些起色。

因为一位老友的到来。

这日他早早在门前等候。

清晨的大理城很安静，偶尔往来的都是早上出摊的小贩们，卷起裤脚推着独轮车在城中奔走，千百年来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箴言教会了他们勤奋是生存唯一的真谛。

纪钧百无聊赖地盯着屋檐边的燕巢，一只燕子正在给它的雏鸟哺食，来来回回飞了不知多少趟，可雏鸟没有一点吃饱了的样子。

一支竹杖不知何时搭上了纪钧的肩膀，纪钧这才猛得从这平和的图景中惊醒，他猛地回头，拄着竹杖的那人背着一个经箧，经箧上还有一柄小伞，这让来者看起来有一点像一只滑稽的蘑菇。

“看什么呢？”

纪钧指了指燕巢的方向，不语。

来者把经箧放在了地上，站在纪钧身侧，也望向了燕巢。

半晌，来者问，“你一直看着这燕巢，是因为觉得自然生生不息，万物流传无始无终，心中顿生感慨么？”

纪钧惊讶地看了来者一眼，“没？我是觉得这个燕巢太丑影响我家的形象？”

来者哈哈一笑，两人勾肩搭背进了屋去。

进了屋，纪钧便让屋里的佣人下去了，纪钧亲自掩好门，又待来者施了个隔音的结界，两人看着莹蓝色的光罩逐渐覆盖住整个屋子。

“不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很神奇啊。”纪钧感慨。

“既然觉得神奇就请对我这个创造神迹神人表示出应有的尊敬吧。”来者觑了纪钧一眼说道。

“你从朝歌千里迢迢来，找我何事，南怀德？”纪钧特意将最后三个字拖了长音。

“当然是来恭喜你呀，双喜临门啊纪大人。”南怀德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

“打住打住，”纪钧摆了摆手，“得了吧，别人说说就算了，你我还不了解？直接说正事吧。”

“那我就直说了，商云那批人正在查我，我来问问怎么回事。”

“商云？哪个......哦，商云啊。”纪钧想了想，“我把你写的举荐信给灵枢了，可是他怎么会去找商云呢？”

“你当时不是让我写信给商云吗？”

“我让你写给商瑜啊！肯定不能是商云啊，她一个小姑娘家的，能干什么事？”

“哈？她？小姑娘？我以为你故意想给灵枢一个探查贡亲王府的机会才写给商云的！”南怀德大惊之下简直要跳起来了。

“瑜，云，听起来确实有点像，你估计是听岔了，不过纪灵枢上了太子的船，没找上商瑜也没什么影响了。”

南怀德急得抓耳挠腮，“你知道什么！商云才不是普通人！我在朝歌作暗线这么多年，查了很久才发现，鹿敬之在朝歌的生意都是她在打理！”

“什么！”这回纪钧惊了，“怎么会是她！”

“算了，这个我继续查着，我再问问你，你和鹿敬之不清不楚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不清不楚？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奇怪？你不能因为我没有续弦就怀疑我的取向！”纪钧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哈，”南怀德冷笑一声，“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纪钧的气势被南怀德压了一头，顿时委顿了下去，“哪里有不清不楚的。”

“你还好意思委屈！”

纪钧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忽然就褪去了，就像在水中的一缕墨痕，溶入水中就无影无踪。

“你不是那种执着于一朝兴亡之人吧，对于你们这样的世外之人，哪家的天下又有什么区别？”

南怀德闻言一顿，“确实，不过我记得当年你和商瑜的关系很好。”

“你看这个世道，民生凋敝，朝廷的每一寸都是用百姓的血骨构成的，你觉得怎样才能洗刷干净这样一个王朝？不是我不相信纪灵枢，而是这太难了。”纪钧叹了口气，“而我从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想保护好我的一双儿女。”

南怀德也学着纪钧的模样叹了口气，“我不是要指责你，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愚忠的老儒，对这个凡世没有什么留恋，我只是带着纪灵枢渡劫的，再有多的就是担心你们这几个老朋友了，但愿你不会后悔。”

“那不就结了！”纪钧白了南怀德一眼，“你在朝歌每天关在地下整理情报也烦了吧，我这里有窖藏多年的女儿红，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言毕，也不管南怀德同不同意，纪钧从柜子里抱出一只酒坛子，把两人杯子里的茶倒干净了就用茶杯从坛中取酒痛饮，纪若望将要出嫁，他心中既快活又有些郁闷，正愁独饮伤身，可巧南怀德自己送上门来了。

琥珀色的酒浆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南怀德抽抽鼻子嗅着酒香。

“嗯，好酒，真烈。”

邱临风咂咂嘴，这酒比他喝过的都要烈一些，他这两天每天都有饭局好菜好肉地吃着，吃多了有一些上火，嘴角有了一块溃疡，此时被酒煞得生疼。

可是这酒真的不错，在德化白瓷的杯子里透明如水，闻起来也没有太多味道，只有真正入口才意识到这酒的醇烈。

“可惜我不能喝酒，不然也要尝尝。”鹿黍离抿着嘴笑了，这让邱临风觉得他有点像一个女孩子。

那天商元祗送他回屋时说，他可以在朝歌城内多走走，只要晚上回上林苑不要违了宵禁即可，这两天听说邱临风将要出征，葛艾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来送送这唯一一个称得上“新朋友”的人。

邱临风也很给面子，虽然自从中举以来每日酒局就没断过，但听到是鹿黍离的邀约，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此时两人正坐在一家酒庐前，这家酒庐不仅酿酒是一绝，还要一个特色就是老板家的小女儿常常来搭手帮忙，武举前邱临风常常和玩得好的一众举子前来看“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胜景。

如今一道喝酒的小伙伴中落榜的众人已经各回各家了，只剩邱临风一个闲人还在朝歌，恰巧鹿黍离邀他出来坐坐，邱临风便带他来了这里。

邱临风有一个典型的武夫的脑袋，能直来直去绝不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