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新帝登基,为表对先帝的敬重,次年再议改元。
登基大典办得很快,商元祗下令一切从简,甚至用的冕旒都是用商桓的旧物改的。祭拜过宗庙,在诏书上盖过第一道印后,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了,在这第一道诏中,商元祗免了百姓今年的赋税,以示天恩浩荡。
退了朝,商元祗去椒房宫向杨六娘请安,杨六娘过几天按礼便应当搬去太后惯居的长乐宫,这几天忙得人仰马翻,没能顾得上。
商元祗进门时,椒房宫正殿中缭绕着淡淡的檀香气息,杨六娘正端坐在窗边抄佛经,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在纸上,却每个字都是整整齐齐的。
“这种事交给宫女们不就好吗?”商元祗劝道,商桓去了以后杨六娘就仿佛突然老了下去一样,商元祗不忍心她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恨不能随商桓去了一般。
“佛祖要的是诚心,让宫人们抄未必有些敷衍。”杨六娘放下了笔,看向商元祗,背着光线,她的面容藏在了阴影里。
“以后吾儿有的辛苦了。”杨六娘看向商元祗的眼神似欣慰似心痛,又似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没什么的,母亲何时搬去长乐宫?”
杨六娘犹豫了一瞬间,继而下定决心。
“我不去长乐宫了,过几日我便带着一众太妃,去皇陵为你爹守陵去。”
商元祗没料到这一出,一般没人主动去皇陵,那里阴气重无人问津,房屋也久未修缮,在那里的大都是犯了错的宫人们。
“皇陵艰苦,母后三思!”大惊之下,商元祗对杨六娘来的称呼都变了。
“我意已决,如果不趁新丧时去,以后再动身会有臣下嚼舌根,说你我母子不和。”杨六娘将商元祗拉倒身边,细细端详着儿子的脸,见商元祗神色委屈,杨六娘又安慰他道。
“好孩子,又不是见不到了,以后你若得了闲,就常去皇陵见我,到了节日也可接我回来。”
商元祗知道这已经是杨六娘的让步了,只得点了点头。
杨六娘心中也有些不忍。刚登基的商元祗根基不牢,如果有母亲的帮助,他可以轻松很多,而如今她带着商桓的宫妃们离开,未央宫中就只有宫人能与他作伴了。
可是她再也无法忍受看着那张和商桓如出一辙的脸,就好像无法忍受午夜梦回时看见商桓重复着那一句“我不怪你”那样。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能做到从不怀疑她?为什么从没想过她心里还会有另一个人?
可她再没有机会问了,她能做的只有用余生祭奠他。
商元祗走后,椒房宫来了另一位客人。
解忧郡主,商云。
商云昨日递了拜帖,杨六娘准了,于是商云来了。
商云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紫苑一人。
待小宫女上过茶,杨六娘摆了摆手,就让她带着屋里的人下去了,紫苑站在门口,待众人出了门,在门口把守。这样的行为未免有些犯上,杨六娘只是挑了挑眉没有拒绝。
“娘娘宫中的香,果然不同凡响。”商云轻嗅着屋里的熏香,闭着眼感叹道。
这副表情就更加无礼了,但杨六娘只是淡淡地笑一笑,不作声。
“檀香中还掺了几分沉香呢。”
杨六娘点了点头,“三分沉香七分檀香。”
商云捏着一方绣帕,吃吃地笑起来,“娘娘果然是清雅之人,商云此来一是劝娘娘莫要太为陛下,哦不,先帝伤心,二是为了告诉娘娘,东西商云已经依约送去杨府了,娘娘可以问问杨大人。”商云的语气有几分挑衅。
“解忧是个爱操心的人,你办事我放心。”杨六娘颔首。
商云虽然挑衅不成,但目的已经达到,便告退了。
紫苑不明白为什么商云只有对杨六娘那么大火气,明明低调些更好,何必挑衅当朝太后呢?
“你不懂。”商云比了比食指,“同性相斥,太后也是要强的性格,藏不住的,既然已经算计了她,再装模作样是没用的。”
紫苑似懂非懂。
“这一局是我胜了,原本想借她的手让商桓休息一阵,没想到直接换了天,以后要谨防报复了,呵呵。”
商云又笑了起来,紫苑头皮一阵发麻,每当商云心中有了什么计划时,她的笑总让人毛骨悚然。并非是商云的笑声刺耳,只是紫苑总觉得商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没在笑的。
反而,那眼神中满是凶光。
潼关,禁沟。
邱临风把沾着血的刀刃在尸体身上擦净,战斗已大致结束,他招了招手,招呼还在收缴战利品(割耳朵)的众人加快手下的动作,准备列队向下一处进发。
最终何闻道还是采用了邱临风的建议,先在潼关前驻军几日使敌军降低警惕,再从正面佯攻,邱临风率前锋营自禁沟而上,从后方包围。
目前为止,这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包围潼关虽然使这些农民得到了部分装备,但装备并不能提升他们的战术水平,每一个知道潼关的军人都知道,“守潼关而不守禁沟者,如同不守。”而这些农民真的在此毫不设防。
邱临风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抵抗,被包围了后方的潼关,就如同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刺猬,满身的尖刺毫无用武之地,只好缴械投降。
农民军很快意识到来自正面的攻击只是佯攻,他们立刻紧闭关门不出,但是被截断了粮草,闭关不出只不过是困兽犹斗,邱临风有足够的时间和他们消磨。
夜晚。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军帐之中潮湿而闷热。
不知为何,老天爷似乎想通了一般,想要在下半年给予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上半年他们所应得的水分,这几天阴雨连绵,禁沟的树丛间甚至长出了蘑菇。
邱临风的军帐也简直成了一只蘑菇,短短几天之内,白色的帆布上就长出了霉菌。
金威受不了这种闷热,一直在帐中走来走去,看得邱临风眼晕。按照人性化安排,金威原本应该在最安全的后方,然而金威一心要上前线为父报仇,何闻道拗不过他,便拜托邱临风照顾他,邱临风只好把自己的军帐分他一半。
金威还算一个比较好的床伴,除了睡觉打呼以外,并没有半夜三更把邱临风一脚踹下床的习惯。今天一路杀到这里,体力消耗很大,两人恨不能早早躺在床上歇息,没空失眠,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