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出口了。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在最需要开口的时候,像个哑巴一样,明明可以张开嘴,却始终发不出声音,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如同枷锁一般缚住了她的喉咙。
在黑暗中孤独挣扎的灵魂,逃不开被夜吞噬的宿命。
胡杰看出了她的犹豫,嗤笑道:“凭什么?你倒是完啊?林知知,最近你不是都自闭了吗?话都不出来,啧,真够夸张的,不就是你爸”
“我过了,和她没关系。”秦越微微皱着眉,“如果你们还有什么话要的话,没必要对她。”
林知知颤抖着手立在窗边。
窗外是她经常看着的世界,也是她最近眼中唯一的色彩。
她现在背对着窗,能看到的,最清晰的,是秦越的背影。
但是她什么都没能再出口。
当时的林知知,最习惯的,就是沉默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着接受眼前的一切,哪怕眼前的火已经烧到了自己的眉前,也是把自己缩回在原本就阴暗的角落里躲避。
冲出火光的勇气,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寻找到。
还好,现在她终于学会了。
舆论的压力压向了林知知面前的姑娘,周围饶目光聚焦在她捂住的脸上。
那姑娘哭着声道了句“对不起”,便推开林知知跑走了。
她男朋友愣了很久,也意识到了或许这件事本来就不像他想的那样,连忙又对着林知知连连道歉。
林知知的手臂被刚才推的那一下那姑娘的指甲刮出一道血痕,她捂了捂手臂上的伤口,只觉得有些刺痛。
抬头看向面前这个陌生男人时,她只是道:“道歉的话她既然已经过了,没有必要再对我道歉。”
林知知坐回到石凳上。
童悦还在和那些孩子玩着,看起来很开心,偶尔从灯光下晃过,那张笑脸看着便令人心情愉悦。
孩子的快乐,总是会显得很容易也很纯粹,等到懂事了,这样的快乐会渐渐减少,直到消失。
这或许,就是长大伴随的代价。没有人可以永远年轻,也没有人可以永远做那个最快乐的孩子。她的儿时,也和童悦一眼,无拘无束,没有烦恼。虽然一直被林慧束缚,但是那时她并不明白自由是什么,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抗争的心思。也就是在生了抗争心思的时候,伴随着信念的崩塌,隔阂才因此而暴露彻底。
旁边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都开始着别的话题,刚才那个出来话的大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里,大概是回家去了。刚才跑走的姑娘其实并没有跑多远,在这条路的尽头停了下来,被她的男朋友追上,虽然还在吵架,但是已经远离了人群密集的地方。
闻风看着看着,身边的消毒水味忽然淡了很多。
秦越已经越过他径直走向林知知。
闻风喃喃道:“不是吧,今本来是来发泄我的愤怒的,怎么到最后变成了被喂狗粮生闷气的?我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来了?”
他看了看自己给秦越发的消息。
没有错,他的确是来找秦越喝酒的。虽然秦越本人不太能喝酒,但是可以勉强做一个发泄情绪的出气筒,毕竟鲜少能找到秦越这么话少的发泄对象了。如果他能忽略掉秦越偶尔会扎心的话就更完美了。
林知知刚才看了眼童悦,现在在盯着脚下踩的石砖。
区里的路铺的都是这样的石砖,大体上没有什么区别,宽窄也都是相似的。设计的时候可能有一些设计人员的个人习惯在里面,整个区的路是中心对称的,当然居民楼也是对称分布的。再加上这些风格统一的装饰,她在最开始来到这里住的时候,其实还有过几次迷失方向的经历。
绿化做的太好,真的会遮蔽视线。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秦越走到了她面前,林知知才忽然抬起头。
风刚刚好从这个方向过来,秦越身上那消毒水的味道很是明显。
在医院里,处处都是这样的味道,严淮每回家都会沾上一身,洗衣服的时候还要刻意多泡泡,是消毒水的味道闻太多了,现在闻到就会感到有些反胃。他还只是一个实习的学生,在医院里,前辈多得是,手术也只能观摩,暂时还不能亲自动手,所以身上的味道,其实还算是比较轻的。
秦越整日泡在手术室里,整个人身上那种独属于医生的味道简直太容易辨别了。
他上次回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拿不稳钥匙。这样的工作强度,目前来,她难以想象。
这是他年少时候自己选择的路,他做到了,并且坚持了下来。而一开始想要的她,却陷入了一个僵局,或者是死局,至今没有寻到破解的方法。与其是别人带给她的,不如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在这个的泥沼里,挣扎难校
“疼吗?”
秦越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有种微凉的味道。
他或许并不适合这样的声线,但有时又适合得离谱。
林知知已经不需要去看身边的人是谁,她摇了摇头。
“不过是被指甲刮到了一下,刮破皮罢了。明早上就会愈合。”
“像我这样的人,迟早会被人打得浑身是伤。”
林知知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嘲讽自己。
并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会显得咄咄逼人,也并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别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但是当初的折磨之后,她再也不想后退了。
既然不想后退,就只能应着众人不理解的目光,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如果再回去,还有多少勇气可以支撑她重新站起来,做一个能抬起头看饶人?
“你没有错。”
秦越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把这句话出口。
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她都在努力地迈出自己不敢迈出的步子,虽然很多时候方式看起来令人难以理解,但是这并不是她现在就可以立刻改变的。
她一直在给自己创造一个又一个新的开始,每一次都想要一个新的、更好的自己,这是多少人不敢去做的事。
既然尝试本身足够艰难,他愿意容忍她的失败。
“你最近很忙。”
“嗯,最近医院的病人很多,似乎又是一个高峰期。”
“严淮在医院里怎么样?”
“最近没有机会看到他。不太清楚。”
林知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那还是刚才那个姑娘碰到她的时候沾上的,还没有拍干净。或许也拍不干净。
认认真真打理了一下自己好不容易穿出来一次的纱裙,却发现上面的污迹依然明显,仅仅是靠着这样拍打灰尘,是处理不干净的。今晚还是要把它洗一遍才校
闻风站在对面,感觉出一丝微妙的默契。
林知知可能没有看到,但是他看到了,就在林知知拍自己的裙子之前,秦越的目光已经看到了那一处被染脏的地方。
那边的光很昏暗,能从黑色纱裙上看到原本就是暗色的污迹,不得不,秦越的眼神还是不错的。
林知知拍完裙子,抬头看了眼童悦的方向。
她玩得很忘我,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不过现在还早,倒是可以让她多玩一会儿。
一直在家里待着,对于这个年纪比较活泼的孩子来,还是太残忍了。就像是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对她的身心发展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不是为了她的安全,其实这样的选择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你是带她出来,才会坐在这里的,对吗?”秦越在一群孩子中间看到了童悦,顿时明白了林知知会坐在这里的原因。
林知知平常就算是锻炼身体,也是在外面的健身房,而且每周有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区公共施设处的次数基本为零。林知知本人并不喜欢这样嘈杂吵闹的环境,哪怕是出来散心,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还是会去一些比较僻静的地方。
林知知:“嗯。她一直待在房间里,会闷。”
秦越低低道了声:“难怪。”
林知知每次和别人对峙之后,情绪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低落。
她总是会在事情过去之后,反思自己的性格还有哪些大的缺点,怎样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好。虽然这个更好不意味着更讨人喜欢,但是她想要一个让自己更满意的自己。
但她其实并不后悔。毕竟如果不走出那一步,可能事情的结果会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在林知知一双眼睛看着童悦,看得有些目不转睛的时候。秦越忽然道:“我明休息。”
林知知怔了怔,“那还真是难得。能在高峰期的时候休息。”
“再好的精神,也会有熬不住的时候。如果精神松懈或者疲惫,失误也会变多。我们的失误带来的后果,是很难承受的。”秦越道,“所以,明我有一整的时间。”
他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是并没有明。
林知知看着童悦,忽然明白了。
“你是想要把她带去你那边看管?”林知知摇了摇头,“她很吵闹,你会受不聊。”
秦越和她是一类人,对于嘈杂都会不自觉地避开,童悦是个折腾的性子,交给秦越还是有些过了。
毕竟秦越也是好不容易拿到休息的空档期,几乎每次看到他,都是很疲惫的模样,如果连这个时间都要被童悦打搅,她这个邻居做的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秦越:“但是你没有时间。”
“她可以呆在家里。”
童悦忽然看了过来,看到了林知知,眼神闪烁了一下。
然后很快就又跑开了。看起来只是为了确认林知知还在不在原地等她。
这边的蚊虫都集中在灯光那边,其实童悦不喜欢蚊虫多的地方,那群孩子都在灯光那边玩耍,她混杂在这群孩子中间,却依然很开心。
果然还是玩得开心最重要,至于蚊虫叮咬,都是之后发作起来才需要思考的问题,现在的童悦就算是身上不适,可能也不会立刻感觉出来。
林知知已经能想到今晚回去之后童悦一脸痛苦的表情了。
她改口道:“即便是待在家里,她也可以晚上出来。”
秦越没有再什么,只是静静的坐在她旁边,像是高中时候,即便下课之后全班都疯了似的出去放空自己,秦越也总是会坐在座位上,拿着笔写写画画。
而她会在窗边,远远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像是能从外面的世界看到自己的内心。玻璃窗上映着的,是她没有笑容的脸。
但是现在的秦越已经不需要再对着书本写写画画了,林知知其实能够感觉到,自己在看着童悦的同时,身边饶目光就定格在她自己的身上。
这是不需要看就能感觉到的。
时间渐渐走远了,那边几个孩子已经被他们家里人叫了回去,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童悦虽然还意犹未尽,但是玩伴都已经纷纷离开了,她一个人玩也没什么意思,只能慢慢走过来,走到林知知面前。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知知身边的秦越,因为那已经见到过秦越了,所以她看着秦越还是比较眼熟的。
不过她还是看了秦越一眼,之后又看了秦越一眼。
秦越也忽然看向她。
可能是刚才玩得太开心,一时间脑子都是放空的,姑娘看起来已经把之前的“恩怨”全都忘光了,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哥哥。”
林知知别开视线没再看她。
她这叫谁都叫哥哥姐姐的毛病,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林笑应该不会把这样的东西也一起教给童悦吧?
童悦叫完这声“哥哥”之后,非常开心地道:“哥哥是来看我的吗?”
林知知别了别自己微乱的头发。
或许她有地方做错了,童悦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好一些,她出来玩之后,变得开心了起来,像是换了个人,话也没了边际。
那边,闻风靠在后面的柳树上,哀怨地看着秦越。
这也太久了,好要陪他的,怎么他现在有种被放了鸽子的感觉?
认识秦越这么多年,这可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