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黑蒙蒙的,原本还有几颗星,也渐渐被隐了去。
高空覆下的黑幕,仿佛要永久遮盖这片大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静谧,倒像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寂静。
琉鸢回头看了一眼,巨大的树木挡在眼前,将极高的宫殿掩住,半明半昧,抬眼的那一刹那,竟有大厦将倾的错觉。
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紫弦!你说,父王母后会没事吗?”
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轻轻揖手,静道。
“公主还是不要问了,走吧。”
“我知晓,你们都不想同我说,我大概也能猜到,却不想这样轻易捅破。”琉鸢仰望时,眼底透过一丝丝生气,同样也有一丝无奈。
紫弦看在眼里。
“公主不必介怀,王上王后,都是为了公主好。此次就算允国公谋反,也不会怎样的。”
“可我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公主还小第一次经历罢了,不用害怕。等风波平息,臣会亲自接公主回来的!”
琉鸢凝眸淡淡道。
“我们走吧。”
一直往前看见一个祭坛,傍着高山,隐隐压抑着光亮,灰蒙里站着个白衣人,正背对着他们。
两人站于祭坛不远处。
紫弦拱手道:“微臣奉旨前来,送公主出谷。”
黑暗中,那声音有些粗粝:“将军,可携了令旨?”
“来的匆忙,只有王上的令牌——”
巨变突生,祭坛上忽然散出光来,结界内,一阵天摇地动。
那中年人背影微抖,大声喝道。
“快!快去禀告王上,有人要破开谷内结界!”
“什么?”
“快去!”只在下一刻,白袍人手中腾出巨大的白光,刺眼的仿佛要将人吞噬。
紫弦转身生出双翼。
琉鸢却忽然拉住了他。
“不用去了!”
仿佛是噩梦一般,席卷了她的神经,令人木然,心底发怵。
紫弦回头看去。
白袍人的身躯如堆砌的白灰,从头开始飘散,周身透着莹白的光,如烟散长风,顷刻间便丝毫不剩。
天空上覆盖的结界,像衣服被撕开了口子,越扯越大,淡金色的斑纹,愈陷愈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紫弦大惊。
“这,这是,结界破了?”看着身旁的琉鸢,巨大的危机感从心头涌上来。
“公主快走吧!”
琉鸢隐隐瞧见几道蓝光飞在乌黑的云层里。
“我不走了!”
“臣拼死也会护住王上王后的,公主!”紫弦忽然跪下请求她。
她却执意往回走,紫弦紧跟其后。
“结界破,必要生灵涂炭,公主怎会如此想不开。”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明白我既身为皇族,必有该承担的责任。”
“可公主还小——”紫弦拦在了琉鸢的身前,语重心长道。“公主是王上王后唯一的孩子!”
刹那琉鸢伸出手,淡蓝色的光飞翻涌在掌心,向前飞去。
紫弦还以为是自已瞧错了,愣了片刻,人已至面前消失。
飞起时只有半人那么高,不到一会儿,琉璃戒没了灵力,就华丽丽的摔地上了。
琉鸢抬起头,瞧着东北处,愈发肆虐的火光,倒像是着了火,在眼中灼灼跳跃。
一鼓作气奋力起身,往朝金殿飞奔而去,长影飞掠惊起丛林,犹如暗夜里的鬼魅。
自枫林前的山洞处,钻进了密道,回了朝金殿!
绕绕走进了正殿,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她瞧见了那温暖的金光——覆盖着满目的尸骸,铺在脚下,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殿内寂静的让人心慌“嗒!嗒!嗒!”。
琉鸢惊骇的看着这一切,不过才离开片刻而已,是怎么了?
那抹殷红煞是刺眼,红色的血液滴落在黑靴旁,自上望去,是土褐色的衣袍,再往上看,一个头戴黑冠的老者面目狰狞,一只手掏进莫君的腹部,一只手掐着莫君的脖子,将他吊在了半空,渐渐没了挣扎。谢道然将他重重一丢,像物体一样甩在地上,没有了生息。
嗡!那一刹那,犹如巨山轰塌,泪珠顺着眼睑自下,入唇冰凉。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愣愣的上前瞧着那被血布满的脸上,早已经分不出旧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爹爹!爹爹!”她一只手抱莫君,扶起了他的面颊,白皙的小手,不停的去抹他脸上的血污,只当是一场噩梦。
“父王!我以后只会喊你父王的,你别生气,别不理我,好不好?”
身后的褐色衣袍的老者微微闭眼,手里紧紧握着那金色的仙骨。
琉鸢只觉心脏沉痛,痛的一起一伏,不像是梦,她缓缓抱住了莫君。
她浑身是血,又瞧见了不远处金色凤袍的女子,睡在地上,遥遥的睁着眼,看着她。
“啊!”她悲痛的嘶吼着,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仿佛要使人晕了去,剧烈的悲恸,如海浪席卷,将人生扑熄灭。
那是她的娘亲!
“娘亲!”她瞠目看着不远处的人,似乎不可置信,眼眶充血,五脏六腑内,绞碎般的痛觉袭来,琉鸢死死咬着唇,鲜血自嘴角溢出。
那双眼,淬尽了恨意,恨不得要将这天地颠覆!
铺天卷地的愤怒,仿佛要将胸腔炸开,海浪吞噬着,挣扎在几近溺死的边缘,只有一个念头,为他们报仇,杀尽所有人!
她缓缓将自已的父亲放下,起身时,烛光溢在眼中似有过往万千时光里的眷恋,化作一滴晶莹坠落!
转身一拳生风,直扑身后的人。
谢道然只是站着不动,微闭着眼,变幻了位置,令琉鸢扑了个空。
琉鸢一个踉跄扑在了尸体上,那血腥味令人作呕,她却硬生生咽下!
起身酿足气力,赤手空拳作势要打倒他。
却再次被尸身绊倒。
“啊!”她低吼着,像只愤怒的小狮子,无边无尽的愤怒与羞耻涌上心头,她恨不得要将一切粉碎!指尖在石板上,划刻出了深深的划痕。
谢道然轻轻挥袖,庞大的气劲将她掀将出去,狠狠撞到门外的那根柱子上,腰背撞击,五脏六腑仿佛都要涌出一般,是震动肺腑的痛。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心疼她了。
天光卷落,微微泛白,是要天亮了,然而这黎明前的黑暗,却像是无休无止蒙在眼前。
琉鸢一时起不来身,但见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这是!宁王的孩子莫萧景?!
这是齐王最小的孩子,黎宁!
琉鸢放眼望去。鷖鸟皇族血脉二百多人,大概均在此地了。
肚子均被剖开,是仙骨啊,血脉之力。是鷖鸟成形之后的胸骨,动其之痛,岂可言语表述。即便活下来,也是体弱多病,不过百年的时光。何况剖开心肺,如何能活。
小的不过才十岁,又是如何能承受住这样的痛!
如今她方才知何为,悔!恨!悔不该出谷,恨不求上进。
大臣们嫌弃她不能修炼,可是她的亲人,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她。反倒是她一直不省心,成天闯祸。
她缓缓直起身,有些沉重,肩膀上承担起的,她一人之命,代替两百族人存活,倘若今日能够活着,他日必千刀万剐加倍奉还。
琉鸢还是忍不住想问自已,这是真的吗?
不远处,却见宗齐缓缓踱步而来,琉鸢凝眉,只有不解。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