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的一片爱子之心令人同情,可何广林犯的不是一般的小错误。
现在外面盛行批评斗争,矫枉过正,把内部矛盾当做敌我矛盾处理。
那些脖子上挂着“汉奸”“卖国贼”的坏分子,罪名还不一定是真的,都被斗得那么惨。
有了真凭实据的叛国卖国罪,下场肯定比那些莫须有罪名被批斗的坏分子,还要惨上千万倍。
光凭何广林跟叶子的关系,他就几乎没有洗干净的机会了。
而且何广林泄露部队的机密,的确是利用职务之便,为叶子这个敌特办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改过自新?”陶团长微微咬了头部,“他为了假扮失忆,对你这个愿意为他以命换命的亲妈,他都没有一丝动容,有悔过的意思吗?”
李招娣直愣愣的看着陶团长,心里惊惶又迷茫。
结婚二十多年的丈夫,跟她寡妇表妹搅和在一起,还在不知不觉间把儿子推向了深渊。
一直给她长脸的孝顺儿子,一朝成为阶下囚,甚至还极有可能被枪毙。
这几年外面不太平,她也经常听到各种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惨故事。
只是没曾想到平时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惨剧,今天就轮到了自家。
“首长!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再劝劝我儿子行不行!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孝顺的娃娃,他会听我的话的!”李招娣又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这几个头嗑得毫无保留,李招娣头上的包破皮,沁出了血迹。
陶团长沉默了半天,于心不忍地叹气说:
“何广林的罪,是靠组织和部队裁决的,我说了并不算。
就是你让他交待清楚,可能最多也只能让他少受些皮肉之苦!”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何广林现在交不交代,都只是个态度问题,对于最终的结果,并不会产生实质性影响。
何广林是军人,这个案子涉及到部队的同时,还在安全情报部门的职权范围。
相比较一切摆到明面上的部队,安全情报部门一向处于寻常人看不到摸不到的暗处。
处于阴影中的东西,一向比阳光下的东西,要肆意疯狂一些。
跟安全情报部门打交道最多的是那类人?
是特务,是间谍!
那些特工间谍,都是经过严格精密训练的。
想要从这些受过反审讯训练的人嘴里,挖出秘密和情报,没点特殊手段,肯定是不行的。
何广林能被叶子诱惑,足以证明他并不是心志坚定的人。
情报部门对付一个心志不坚的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李招娣听明白了陶团长的意思,何广林能留下性命的几率,真的非常渺茫。
不过哪怕救不了命,能减轻一些皮肉之苦,她觉得也是划算的。
“你只有十分钟时间!”陶团长撸起袖口,敲了敲手表镜面。
李招娣站起来,给陶团长深深鞠了一躬。
陶团长的警卫员,帮她拉开了何广林所在的那辆吉普车的车门。
坐在靠右侧门口的战士,从车上下来,给李招娣腾出了位置。
吉普车的底盘很高,李招娣个子又矮,爬上车座的动作,费劲儿又蹒跚。
何广林愣愣地看着李招娣,他妈上车来干啥?莫不是部队把他妈也列为了怀疑对象?
他心里慌张又着急,想着该怎样在不暴露他假装失忆的情况下,赶紧洗脱李招娣的嫌疑。
“我造孽的儿啊!你咋这么糊涂啊!”李招娣拉住何广林的一双手。
何广林的手被李招娣拉住,他慌忙抗拒地把手往回拉,仍旧装作不认识李招娣的样子。
“你这个死娃娃,还想装失忆是不是?”李招娣死死拽着何广林的手不放松。
何广林一愣,心里更加慌张惊惧。
他妈怎么知道他失忆是装的?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不是都没察觉吗?
“你这个自作聪明的死娃娃,你以为你能瞒得了谁?从始至终也就你老娘我,被你骗得团团转!
那几个部队的长官,都知道你的失忆是装的!正憋着气准备回去再跟你算总账!”
何广林惊愕地抬起头来,自他从昏迷中醒来,就一直装着失忆,谁也不认识。
那个脸上有疤的首长,让人给他理伤治伤,也没有强行审讯他。
他以为是他装得像,演技好,首长是真的相信他失忆了。
毕竟牛棚的房子并不隔音,审讯刀疤陈的时候,惨叫哭嚎声也是不绝于耳。
今早听到有人在院子里闲聊,就听说叶子逃跑被抓回来之后,也彻底招供了。
可从始至终有没人来审讯盘问他,他以为他失忆得很成功,没有人怀疑他。
但现在看在,是人家根本就没把他的供词看上眼。
毕竟有了叶子和刀疤陈的口供,一切犯罪事实基本落实,他招还是不招,都不会影响事情最终的结局。
何广林的沉思,让李招娣又急又气。
“你这个娃娃,咋就看不明白呢!
现在承认错误,你至少还有点回转的余地。
那些首长领导已经看出了你是装的,回去有的是办法让你招认,你又何必死犟着,非要去吃苦头!”
何广林猛地抬头看向李招娣,凭他妈的见识想不到这层,一定是首长让她妈来劝说她的吧。
“你倒是说话啊,首长只给十分钟的时间,你这个样子,让妈怎么放心得下?
你听妈的,现在就招认吧!好不好?
最起码有个悔过的态度,你回到部队也能好过一些啊!”
“早知道你去当兵会有今天,还不如当初就让你待在家里,留在我身边,你说不定早早结婚生娃,还能清清静静过一辈子!”
李招娣语带哭腔,悔恨地说道:“要是我不那么好强,一直逼着你上进,说不定你就会过平安顺遂的日子。”
说着说着,李招娣抬手啪啪说了自己两耳光。
何广林听到这两声脆响,眼泪唰一下就出来了,终于忍不住喊道:“妈”
李招娣听到这声呼唤,眼泪就像是两条小溪,哗啦啦地往外涌。
她的儿子她知道,可能糊涂是糊涂,但是孝顺的性子,却是怎么也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