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的来源,是店家的儿子。
中年汉子对江北赧颜一笑,搓了搓手推开了里屋的门走了出去。
黑炭妞和江北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那个小男孩正站在一个木凳上,捂着脸盯着柜台外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那妇女的身边跟着一个秃头的男人,看起来五十来岁样子,凶神恶煞的注视着从屋内走出的三人。
“怎么了?”店家没去理会那对儿像暴发户似的男女,而是问向自己的儿子。
男孩指着那个中年妇女,啜泣道:“她摔碎了面人,还骂人,我要她赔钱,她就打人!”
中年店家转过头问了那个女人一句:“我儿子说的没错吧?”
见店主表情冷峻,目有凶光,女人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退到了秃头男的身后,强装镇定道:“一个破罐子有什么好嚷的,赔给你点儿钱就是了。”
秃头男在自家地盘上早已跋扈惯了,如今见着刚搭上的娘们儿被吓唬,怎么能够忍气吞声?
赔钱?!
赔个屁!
他大咧咧的把鼓鼓囊囊的手包摔在了柜台上,然后冷笑连连道:“老子当了这么多年流氓,还真不知道什么叫赔钱!”
江北听后一扶额头,然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对男女的打扮,各种奢侈品lg如展览似的出现在身上,秃头男的脖子上还挂着手指肚儿粗的金链子
好家伙,这都啥社会了,怎么还有土流氓呢?
店家也不废话,掏出手机就要报警,这事儿他没必要和对方争论,警察来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秃头男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见店家真要报警,心里有些害怕,却又碍于面子不好先开口,一时间陷入两难之中。
“得得得,我看他是个孩子,不跟他计较,这一百块钱,就给孩子买点儿吃的吧。”终于,秃头男还是服了软,从手包里掏出了一百块钱扔在了柜台上。
店家抿了抿嘴唇道:“没人缺你这一百块钱,我只想让你知道,打了人,就得付出代价。”
“给你脸不要是吧?”秃头男见店家不依不饶,歇斯底里的对他吼道。
用气势压倒对手这招在他的镇子上非常好用,只要他喊得声大,气势凶,那些老实的村里人,一般都会被吓退。
可他错在把成都当成了他们的镇子,把眼前这个精瘦汉子当成了那些受了欺负也不吭声都是老实人。
店家微丝未动,只是淡淡说道:“让这个女人给我儿子道歉,然后把面娃娃的钱交了,这事情才算过去。”
周围的已经围起一圈儿人墙,看热闹的人熙熙攘攘。
有的说店家得理不饶人,不如拿钱了事,没必要吧事情闹大,反而耽误店家自己做生意赚钱有的看客则直接指责秃头男嚣张跋扈,应该被送进警局,好好反省
秃头男进退两难,在女人面前他不想丢了面子,但看着店家手里的手机,他又害怕人家真的拨通电话。
黑炭妞没去理会大人们的争吵,而是走到椅子边用手碰了碰男孩,撇嘴道:“别哭了,我一个女孩儿都不哭,你一个男孩哭什么?”
黑炭妞在江北面前是个孩子,但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向来都是老江湖味道满满的“早熟”少女形象。
男孩抹着泪,委屈的看向黑炭妞,不知怎地,他有些害怕这个明明比自己还要瘦小一些的女孩。
“疼”憋了半天,男孩终于小声的对黑炭妞说了一句话。
火辣辣的脸上还印着清晰的五个手指印。
现场没人再把目光放在那孩子身上,都在等着光头男怎么做。
所以就连黑炭妞已经带着男孩回到了里屋。
“这么点儿事儿,至于这样么?行行行,不就是道歉吗,我错了行不行?”
女人也算是看明白了,身边这个平时五马长枪的光头,如今算是彻底怂了。
与其指望他,还不如自己低个头,还能在秃子心里留下个识大局的好印象。
“我觉得,你应该说的诚恳点儿,至少不该皱着眉头,瞪着眼睛,让人感觉不到你是在道歉,反而像是在挑衅!”店家不卑不亢,却字字在理。
等他说完,刚想问问自己儿子的意见,这才发现黑炭妞和男孩已经返回了里屋。
回过头,从门缝里看着自己儿子和江北带来的黑丫头玩的不亦乐乎,早已忘了那一巴掌的疼,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放弃了把儿子叫出来的打算。
江北会心一笑,这个店家别看外表粗粝,其实内心还真是柔软的很。
在国内,江北很少见到能把自己的父爱,如此直白的表现给儿子的父亲。
国内的文化,早已经让父爱如山般厚重,山总是不会说话,不会表达的
秃头男和珠光女再次认真到了歉,又掏了钱。
店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见女人既然道了歉,便没打算再追究。
收下了秃子递来的一百块钱,找回了80元递还回去,还很客气的说道:“祝你们在成都玩的愉快。”
等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江北这才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开口道:“大哥,牛的,咱们交个朋友吧!”
“我最喜欢交朋友了!我姓熊,你叫我熊大哥,或者老熊都可以。”熊建全笑呵呵的挠了挠头。
江北也报出了自己的姓名道:“我叫江北,大江南北的江北,东北人黑龙江人,你叫我江北就行。”
两个孩子在屋子里玩,两个大人在档口处聊这天。
一波插曲没有打断江北对面塑的好奇,更没有打断熊建全对自己守着的这份文化的热情输出。
“现在我们这门儿手艺出息了,以前就是养家糊口的手艺,现在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有时候不仅仅在这锦里街上摆个摊,还会被邀请去演出,演出一次赚的很多,只是不常有”
“我老爹是本地唯一一个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项目传承人,他老人家的手艺更高,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捏不动了”
断断续续之间,熊建全讲了很多关于自己、以及父亲的故事。
除了笑谈以往遭受的苦,更多的还是对当下旅游业发展后,带动的风俗文化产业表达欣慰。
没有游客,他们的手艺也就没有价值。
这是江北在这次谈话中体验最深刻的一句话。
的确,如果不是近些年来旅游业蓬勃发展,全国各地的特产、风俗、景点,恐怕都要被荒废。
尤其是各项手艺活儿最容易出现断档,最后导致失传。
“熊大哥,能不能给我看看你自认为最好的作品?”江北有些赧颜道,通过谈话,他已经知道此时柜台前那一大堆作品,虽然质量也不错,但并非熊建全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熊建全连连点头:“江北兄弟,真得说你的运气好,昨天我从家里把它们拿了过来,不然今天你还真看不到!”
江北嘿嘿一笑,搓着手一脸期待。
熊建全从柜台下的大号柜子里,掏出了一个老式褐色皮箱,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箱子的年龄恐怕至少也要十五年以上。
熊建全轻手轻脚的按下箱子两边的卡扣,随着“卡吧”的声音想起,皮箱应声而开。
“就是它们。”熊建全展开箱子,然后指着那些足以称之为艺术品的面娃娃轻声说道。
江北的瞳孔都在微微放大,这是因为他收到了眼前一幕的震撼。
这和他想象中各具特色的面人儿拍成了一行的画面完全不同。
此时的皮箱子里面,是一副“小社会”的缩影,上面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生动、热闹非凡。
江北不由得开口叹道:“熊大哥,这太厉害了,他们叫什么?”
“哈哈,江北兄弟,看来你的确是第一次来成都,不然你肯定知道,这就是。”熊建全哈哈大笑道。
江北不解道:“难不成,这是熊大哥你取材于当下成都的真实市容?”
开怀大笑的熊建全赶紧摆了摆手道:“这幅作品的确是取自成都,但却并非我的原创作品,是我父亲的创意。”
眼前这副作品,是他所有捏塑的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一件,名为。
虽然是模仿于他的老爹,但据他所言,为了完成这件作品,并在自己父亲原有作品的基础上增加更真实的烟火气,他从构思到制作总共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因早年外公家开过茶馆,熊家全刚巧在外公家生活过一段时间,便将生活中的体悟融入到了作品中。
闭眼听曲儿的市民、围坐在一起下棋的人群
生动的展示了老成都露天茶馆的热闹。
盖碗茶的花纹、象棋上小小的字样更是将细节凸显得淋漓尽致,让人对其高超的面塑技艺发出由衷的赞叹。
此时的黑炭妞和小黑熊刚好各自捏出了一个面娃娃,黑炭妞炫耀似的拿到了江北面前。
小黑熊常年跟着父亲熊建全,所以手艺自然而然的学了不少,他捏的小人儿随无神意,但在形态上已经颇有功力,不说栩栩如生,却也相差不多。
但反观黑炭妞的作品,真可谓一言难尽
可她偏偏告诉江北,这个歪七扭八的小面人儿是照着江北的样子捏的。
这可把江北气的不轻,他哭笑不得道:“这是我?”
小脸上乱七八糟的沾染着面粉,看样子就知道没少为了这面塑费劲儿的黑炭妞大点其头:“你看这鼻子、耳朵,多像!”
江北嘴角抽了抽,刚巧瞥见了熊建全档口柜台上那个猪八戒的面娃娃,直接揪住了黑炭妞的两根羊角辫。
然后毫不客气的“拎”着她到了那八戒的面前,笑骂道:“告诉我,你是照着你二师兄捏的,还是照着我捏的?”
一旁的熊建全和他的儿子“小黑熊”看着吃瘪的江北和恶作剧得逞后一脸坏笑的黑炭妞,一时间他们爷俩竟是笑的前仰后合。
“江北兄弟,走吧,让我把刚才没做完的事儿做完吧?”熊建全拍了拍江北的肩膀,笑道。
江北点了点头,对一脸坏笑的黑炭妞说道:“峨眉女侠不许笑了!一会儿我再收拾你,咱们两个现在先去当模特。”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熊建全喊来了隔壁摊位闲着的老板帮着自己的儿子看摊儿,自己则和江北“父女”俩再次跑到了里屋。
一进里屋,他就坐在了捏面塑用的“专用座椅”上,笑道:“每年过年,我都会提前一周捏出近五百个年货,但只要是过完了年,便会闲暇一段儿时间,给你们捏的,还是今年头一批。”
说话的动作并不影响他手上的慢工细活,只见他用力道适中的指法不停揉捏面团,让那些原本毫无造型的面团,逐渐有了人的形态。
不仅是黑炭妞,连江北看着熊建全的操作,都想起了儿时玩泥巴的情景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熊大哥,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小时候用泥巴捏小人儿也是这么个流程”江北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熊建全丝毫没有恼火,反而很平淡道:“其实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捏出漂亮的造型,只不过材质和工艺不同,而且捏泥人儿本来也是一门艺术,只不过你说的那个是自己瞎玩儿”
江北深以为然,点头道:“我是瞎玩儿,但想熊大哥你,就属于玩出了门道的人,玩到最后成艺术家了”
“是啊,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有了。”熊建全说的无意。
江北却听者有心。
是啊,熊建全说的很有道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自然而然就有了。
就在他晃神的功夫,熊建全已经把大体轮廓捏好,从一旁抽出了专用的牛角刀,开始着手刻画细节。
到了这一步,熊建全便不再说话,全神贯注的把眼神和注意力都放到了那把牛角刀上。
不一会儿,两个彩色面团就变成了江北和黑炭妞此时的形象。